一整面墙的油画,跳跃却又莫名融合舒适的配色,熟练细腻的笔触,似乎不像是苍老微抖的手可以画出的。
其中一幅一人高的画板,上面是一个阳台上的女人侧影。女人身材婀娜,黑色的长发利落温婉地盘在脑后,发丝间,点缀着白色的珍珠。
她很白,暗红色的旗袍和黑色的花纹栏杆,将她衬得更加明亮动人。
“那就是她。”陈逸绅看着那幅画,声音变轻。
走到他身边,沈知遥在另一个藤制躺椅坐下。清晨的日光温和地照着,安静得只能听见两声鸟叫,还有画和颜料的淡香。
是她梦想中的工作室。
沈知遥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试图传给他温暖。
“想听故事吗?”从微怔中回到现实,陈逸绅看向她,淡笑着问道。
“嗯。”
“她不是我的亲姥姥。她年轻的时候,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住在法租界那一带。后来在法国留学时,爱上了一个同是华人留洋的学生。但那个时候国内局势动荡,男生被家里唤回国。”
他深吸一口气,眼底满是柔和。
“姥姥是一个很听家人话的女孩,她还有未完成的学业,不能和他一起回去。所以两人约定,回国后,七夕节要在安华的地标——南白楼见面。”
“所以,那个男生也是安华市人?”沈知遥问道。
“不是。但那个时候的安华,是很繁华的大都市。有钱人家的公子,也会来这里游玩。可是他们约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
“她在法国待的时间,比想象中要长很多。等战乱平息,才和家人回到国内。那个时候,她已经是中年。但她每年都会在七夕,带一束花,去南白楼喝茶。”
阁楼每周都有钟点工定时上来打扫,几乎寻不到灰尘的痕迹。
陈逸绅起身,走到边柜旁,弯腰取出一套茶具。
“我的亲姥姥很早就去世了,姥爷一个人拉扯我妈妈他们长大,明明是个糙汉子,心思也被迫变得细腻。也是在南白楼的茶室——几十年前是茶楼——遇见了姥姥。姥爷和那个学生长得很像,但不是他。”
“然后她遇见了姥爷,放下了那个人?”不知不觉中,沈知遥已经改口。
“没有,她一生未嫁未育,但收留资助我一家。对外也宣称和姥爷是夫妻,把每一个孩子都视作己出,是一个很慈祥优雅的老太太。”陈逸绅说着,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眼底却愈发复杂。
“她也姓陈,所以这里一直都是陈宅。宅子不远的那几座矮山是茶山,上面种满茶树,是她的家业。”
“她和学生是因茶而识,所以后来,即便艰难时变卖出让掉很多产业,还是咬牙守住茶庄。”
阁楼内,也随着陈逸绅的动作,慢慢被茶香填满。
所有的香气融合在一起,沈知遥闭上眼,已经勾勒出老人坐在躺椅上的画面。她望着画板出神,手边,是带着余温的浓茶。
“带你来是因为,想带你最后看看,这里很美的样子。”把泡好的茶,递一杯给她,他道。
沈知遥闻言,差点没有接稳茶杯,震惊地抬眼看向他。
怪不得他刚刚会说,如果有机会,也许他们能赶上在这里结婚。
是要卖掉,还是……
“我父亲有自己的事业,所以只继承陈宅,就是这一片的房产。茶的产业平分给了我的两个舅舅,还有一处酒庄给了章秋家。”
他平淡地讲述这些,却没有再坐下。微仰着头,透过天窗,能看到一架飞机恰好穿云而过。
“这些年茶不好卖,人力也越来越贵,”他突然笑了,却很局促,“你看我不是也在做咖啡吗。”
“当年因为家产分割有很多纠纷,两个舅舅和我、章秋家再也不来往。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他们很早就准备卖掉茶园,”陈逸绅叹气,“来不及了。”
茶园。
沈知遥握着杯子的手,猛然收紧。
“小时候姥姥是待我最好的,我不想她一辈子守护的产业,就这样被交出去。如果不能被延续,那段故事就真的终结了。”陈逸绅抿唇。
“咖啡厅叫La vie,也是因为姥姥吧?”沈知遥垂眼看着杯里的茶,心中五味杂陈。
“那是她教会我的第一个法语词汇。她说,逸绅要爱生活。”
比起刚刚的沉重,他在响起老人时,整个人像是被温暖的阳光包裹。
“LOGO也是我复刻的,她日记本上画的小符号。”
知道那个曾经无数次被她揶揄不好看的LOGO,竟然是出自老人之手。沈知遥从脖根红到脑门,她嗫嚅:“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没事,她不会介意的,毕竟那也是她随手画的。”陈逸绅看向她,淡笑的样子,像极了不远处的画像。
“陈逸绅,如果……我是说……”也许是一切都来得太快,沈知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用什么样的方式和他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