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彼时用了好多天夏日爽口的素菜,不见一点荤腥,照旧安之若素,“你怀着身孕本来就是一桩极辛苦的事情,再伤了肠胃却不妥。”
皇帝很少对她请求的时候说过不行、不准这种话,因为那些她不能碰的东西都已经都撤下去了,她除了偶尔馋一点旁的嫔妃都能吃到的冰镇西瓜,其他时候也能克制自己,不在皇帝面前闹。
——毕竟太医只是不建议她吃西瓜这些,但还没有禁止,她稍微撒撒娇也就算了,如果她不依不饶地想吃一些严禁之物,圣上可能以后连这些水果都不给她了。
有一回侍膳的宫人见云滢心情正好,多了一句嘴,说“娘子方才吃这个还好,不如再多用一些”,夹了一箸她吃完之后不觉得腹中不适的菜给她。
那宫人想要在圣上面前讨一个好,但是第二天,侍膳的宫人就换成别人了。
宫中的规矩不许劝膳,圣上不喜欢下人自作主张,随便干涉主子,岫玉碍于天子,也不敢多说贵妃一句,生怕招了娘子不痛快,因此云滢这些时日过得十分逍遥自在。
白日同圣上翻一翻书,做些女红,晚间圣上也不往旁人那里去,两个人偶尔会下一局棋,圣上有意让一让,她偶尔也能赢一两次,然后两个人便携手入榻,夜里偶尔说些枕畔私语,皇帝也不会有什么越矩的动作。
太后召见过她几次,云滢自己也主动往回心堂和远条馆走过两回,或许是看在这孩子的份上,太后对她也和蔼了许多,赏赐给了她许多东西,还叫她读书给自己听。
云滢偶尔也会心里暗自嘀咕,果然圣上是太后养出来的孩子,两人都愿意叫她念书听。
两者的区别在于,圣上递给她书册前云滢也不知道会念到什么东西,或者是朋党之间互相攻讦的奏疏,或者是某某地出现了祥瑞之兆,又或者是史书话本之类的。
但是太后就不一样了,却叫她念《女则》《女戒》与佛经。
回心堂里点着的是混杂了沉香屑的木犀香,这还不到秋日,便已经有了八月的香味,云滢的声音清脆,又带了一点女子的柔媚,叫她来读书,对太后而言是一种享受,但贵妃本人大抵不是这样想的。
但是太后毕竟是嫔妃们的婆母,又有君臣之分,皇帝是爱惜贵妃,但是云滢也不会觉得给太后读书就是值得到圣上面前说一顿,然后辞了的事情,圣上愿意调和她与太后之间的关系,但是她也该对太后尽一点孝心,不该什么事都叫圣上去说。
早已经过了端午,但回心堂里有淡淡烧艾的气息,那是宫人们为了太后能够不受蚊虫侵扰又能开窗望见外面景致而每日晨起焚烧的。
太后有时候愿意到外面去走走看看,会枕在临水的凉亭里的贵妃榻,叫人打开雕花镂空的窗扇,让宫人拿了美人锤给她敲着,听云滢那柔软轻和的读书声,格外心旷神怡。
“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怀孕辛苦,又得来回心堂探望,也是够为难的了,”太后叫人捶了捶腰腿,让云滢放下了书册,“贵妃读了这些时日的书,可觉得有什么进益吗?”
云滢这些天读这些妇人之书,最开始是有些不耐烦的,但是后来却渐渐过了脑子,读出来一些感悟,觉得其中有些道理也不算错。
只是太后并不是为了让她明白道理才读这些书的,云滢心里也清楚得很,哪怕圣上说她宿在明光堂无碍,但云滢身为女子,其实心思更敏感细腻一些。
太后当年的事情她知道的不是很多,但是云滢却清楚,太后从美人到皇后,也是用了十数年的,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因此为了自己的地位牢固,也不便多留先帝,而是引荐了很多美人给先帝宠幸,以便生下亲子,好多先帝宫中的嫔妃,包括圣上的生母都是太后推举的。
有些女子自己获得了夫君的宠爱,誓不与他人生子,但是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可能又是另外一种逻辑,连张太后都要将自己的宠爱割舍一些出去给旁人,她又怎会赞同圣上对自己专房之宠?
“回老娘娘的话,这才两个月呢,没什么辛苦的,官家也常常希望妾出来走走。”
云滢浅笑着道:“妾以为文德皇后所著《女则》确实如太宗皇帝所言,足以垂范百世,妾最开始还以为满纸迂腐,后来却渐渐觉出自己以前的错漏。”
云滢对这种书籍最开始是持不喜欢的态度,以为必然是什么叫人头疼的说教,但后来想一想,文德皇后除却是千古贤后之外,又是一个极活泼明艳和具有政治手腕的女子,因此反而觉得是自己之前太过偏见,“妾既然不知详情,便不该轻下结论,文德鼓励内廷女子关心朝政时事、体贴君王、约束外戚,确实是字字珠玑,受益良多。”
大唐作为以开放包容著称的朝代,盛极一时的王朝文化光辉灿烂,对女子的约束本来就少一些,《女则》里面所说的事情更像是如何指导后妃在劝谏君王与不干涉外朝之间拿捏分寸,既能叫君王纳谏,改正过失,又不会损伤自己的贤惠名声。
其中许多以退为进的迂回巧妙与慷慨陈词的直白,云滢看了也自愧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