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辞眼看她挤在人群之中,佝偻着腰一点点随人流前行。
她形貌十分苍老,身上衣着亦极为整洁朴素,但每日都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做起事来仍是那样一丝不苟。
大概买票的人实在太多了,她排了整整半日才堪堪看得到尽头。期间有人好心搀扶相让,也有人恶意挤兑谩骂,可无论旁人怎样,她总是紧紧抓着布袋,一心一意望向前方。
又不知过了多久,队伍终于轮到了她。
她吃力地将那一大袋灵石搬上柜台,嗓音一如相貌枯哑:“买一张去洛河的票。”
坐在柜前的伙计往布袋子里瞄了眼,嫌弃道:“你这全是劣等灵石,让我们怎么收?”
她看着被推回来的布袋子,动了动干枯的嘴皮:“你们不收劣等灵石么?”
“收是收,但你这也太多了,”伙计面色不耐:“不然你去那边兑换一下再来?”
“可是你们没有规定……”
“下一个!”
她话没说完,便被伙计大声打断,后面的人立刻涌了上来,差点将她挤倒在地。
容辞死死克制住自己的手,正欲化身另一副模样,只见屋后忽然走出一人,伸手将她扶稳,关切道:
“老人家,您没事吧?”
元衿遽然抬头,见到一张极其俊秀的脸:“你是……”
“少主……”正在这时,方才那伙计连忙跑出来恭敬道:“少主,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我若不来,怎知你们这样对待客人。”
伙计心中打鼓,妄图解释:“少主,这老太太给的全是劣等灵石……”
“我有规定不收劣等灵石?”
“这……”
那人没再管哑口无言的伙计,转而对向元衿道:
“在下楚炀,是这铺子的东家,老人家放心,我楚氏做生意最讲信誉,我代伙计向您赔个不是。”
他说着拿出一张票放入她手中:“这船票算是我给老人家的赔礼。”
元衿如获至宝般紧紧握住票纸,郑重向楚炀鞠了一躬,什么也没说,只放下布袋子,拄着拐杖离开了。
她一刻也不停地往站点走着,连步履变得匆忙。
她原想早些去附近的船站,不成想途中又碰到一个多年前的故人—苏颜颜。
敞篷的茶水摊内,苏颜颜久久凝视对面行将就木的老人,仍是难以置信。
“嫂嫂,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
这话刚问完,她就想扇自己一个耳刮子,人都成这幅样子了,还问什么好不好?
“颜颜,我不是你的嫂嫂了。”
元衿倒不介意这个问法,只认真更正她的称呼。
“对,你不是嫂嫂了,不是了……”苏颜颜重复着连连点头,脸上咧开一抹笑:
“那我唤你阿衿姐姐好不好?”
元衿点点头:“都可以。”
苏颜颜灌了自己一口水,硬生生止住眼角酸意:
“阿衿姐姐,这些年我和春儿去魔族打探过许多次,听说你逃出来了,我们都特别高兴……”
苏颜颜兀自絮絮叨叨,说起话来也是语无lun次。
她一个人叙说了半日,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却突然话锋一转,小心翼翼道:
“阿衿姐姐,其实师兄他……回来了,疯了似的一直在找你。”
元衿仍然点点头:“嗯。”
苏颜颜再次灌了杯水,径直说出心里话:
“姐姐,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许多苦,师兄他就是个混账,我只是怕你放不下他,更害怕你想不开伤害自己……”
“我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元衿疑惑。
苏颜颜一愣:“因,因为师兄……”
剩下的话她磕磕巴巴没能说出口,当年嫂嫂对师兄用情至深,大家有目共睹,若换个人亲身经历这一切分离背叛,只怕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嫂嫂若当真永离人世,师兄大概也要真的疯了吧。
对面老人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端起水杯抿了一小口茶,发出的声音缓慢而粗哑:“颜颜,多谢你的关心,但你实在多虑了。”
“我这个人,虽然愚钝,却也懂得亲疏远近,我可以为我所爱之人献出生命,却为何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浪费灵魂?”
不想干的人……
容辞僵硬地抬了抬指尖,下意识红了眼眶。
苏颜颜则张了张嘴,一时竟哑口无言。
老者面色平缓,眼角褶皱横亘,目光悠然飘远:“你知道吗,这么多年过去,我几乎快忘记他的模样了,连名字也迟迟想不起来……”
“前几日我似乎碰见了他,但也不太确定,只是觉得那个人有些眼熟,大概是在哪里见过吧……”
苏颜颜顿时瞠目结舌:“那……姐姐第一眼认出我了么?”
老者和蔼一笑:“我自然不会忘记你,我们是朋友,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