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秦怀重新入睡,纪雪棠趁无人之际在下人的院落内拿了两套干净的男人衣衫,又回房拿出染满血的衣服和棉布拿到屋外烧了。火焰慢慢吞噬血衣,火光之中,纪雪棠摩挲着手腕上的黑色手环,双眼放空。
又见面了呢……
此后每日清晨,纪雪棠都会找借口把问娟支走,或许是老天爷帮忙,两天后问娟因家中出事告假了五天,纪雪棠自然是允了,也没让管家再派服侍的丫鬟,只是吩咐厨房每日三餐都煮清淡的粥并且按时送来就好。
纪雪棠将床让给他睡,自己每天晚上不知在哪里就寝,问起她的时候,她只是冷冷一眼,虽不是埋怨之意,却还是让秦怀住了口。秦怀几乎每天都睡着,这四个月来他到处奔波,仔细安排,加上最后一仗,实在是累坏了。日间醒来,都看见纪雪棠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书,很专注很享受的,有时候还能看出她正在思考。偶尔感觉到被人注视着,她会抬头看他,对上他的眼然后又缓缓移开。他去过纪府的书房,那里几乎所有的书都夹着阅读后的批注,每张纸上的字迹都不相同,但他却能确定,那些皆出自屋内女子的笔下。
年轻人身体本来就康复的快,加上一直卧床休养,第四天秦怀已经能自己坐起身。纪雪棠虽不擅长女红,只是年幼时略微学过,倒也把他身上的伤口缝的好好的,加上他身上的软灵膏,伤口愈合的很好,有些已经开始脱痂。
这一日,秦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时,床头矮柜搁着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粥和两道清淡的小菜,房内却无人。正想起身寻人,屋外却传来几声弹拨琴弦的声响。
似是调好了音色,琴音连绵而出,原本还是清清冷冷的小调,忽然弦音舒缓,变得委婉流畅,好似融雪的三月朝阳让人心生暖意,又好像林间缓缓流淌的山泉沁人心脾。
雨后晴天,天空瓦蓝,清辉普照。连接两天的雨天,让纪雪棠一直待在屋内。她本不是喜爱外出的人,但她喜欢新鲜的空气。特别是在这雨后,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原本抱着琴在屋外的石桌上抚奏只为调情,谁知小调快毕之时,竟是两指一拨,不由自主地又弹奏了起来。这曲子是她临时起意,即兴所奏,倒不似她往常喜爱的调调,却也不讨厌。弹奏了一会儿,指尖渐顿,弦音渐缓,拇指一拨奏出最后一个音,算是终结。
鼓掌声自身后响起,纪雪棠心知来者何人,也不回头,只是端起一旁香茗轻啜一口。
那少年身穿粗布衣衫,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原本想开口说什么,却是伸手拉过自己的右手,覆掌在手腕处,轻轻抚摸那黑色手环。
纪雪棠身形一顿却不动声色道:「你来得正好,把这绳子取下来。」
「你为何自己不取?」那少年掂起那手环上的圆环,脸上带着笑意顺口回道。
纪雪棠皱皱眉头,决定不和这人纠缠,使劲挣开手。而对方也不介意掌中柔荑逃脱,手改袭其他目标,比如擅自将她的茶杯拿来就喝。
无意与其相处,纪雪棠说了一句「伤好了就快离开」,抱起长琴打算回屋不再搭理这人。
就在快进房门之际,却听身后传来那少年不以为意的声音:「纪姑娘,你看我像是知恩不报的人吗?」此人身子好了许多,连嗓音似乎都顺耳不少。
「你待如何?」快跨进屋子的纪雪棠横抱长琴停下了步子,也不回头淡淡地问道。
「先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可记好了。秦镜高悬的秦,怀才抱德的怀,我叫秦怀。」
也就是秦晋之缘、秦失其鹿、秦庭之哭的秦,怀真抱素、怀金垂紫、怀璧其罪的怀。
想到这些,纪雪棠暗暗觉得好笑,竟还顺着他去想了,正打算回头顶他两句,另一个念头来得更快,让她猛地收心,看似毫无反应,迈步入室。
她的生活一向都平静如水,没有涟漪亦没有波澜,连她爹的那些妾室也从没有主动招惹过她。她看似淡然,实则所思所想很多,偶尔有些烦怨会缠住她,但她总能自己化解。有些麻烦,她根本就是敬而远之。她安于现状,她甚至已经在盘算如何能断了今后嫁作他人妇的那条路。
偏偏这人在她心湖投下好几次石子,将她平静的生活打乱了。腕上的黑色手环总是在不经意时提醒她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让她不自觉地去揣摩,去参透,但最后却发现什么结果都没有。而在雨夜看见那隐在夜色中的身影之时,她没来由的觉得熟悉,后来才明白,不知在何时,已经将这个人放在心里了。
可她不想这样,所以还是早些让他离开才是上策。
纪雪棠走得如此之快,连回眸都不曾,以至于没有看见海棠树下那少年凝视自己背影时的专著目光,那眼神仿佛在诉说着——这名字的主人就是和你纠缠一生的人。
「小姐,我进来啦。」门栓上的铁钉似乎被雨水淋得生锈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屋内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纪雪棠辨别出是问娟的脚步声,正想翻身再睡,双眼却猛地睁开。
入目的是自己鹅黄色的流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