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脆闭上眼睛吧,陈召南想。然后他阖上眼弹完了一首歌,仰头靠着沙发,腿曲起来搭在扶手上。
“我妈几天不接我电话了。”
陈召南无所事事地按着吉他的弦,霍然间这么说,好像也不是为了得到谁的回应,于是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她回家后有点中暑,我很担心,但她总是不接我电话。”
“骂我也比这样好,真的。她对我彻底失望了。”
铅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停止了,楚燃飞在一堆混乱的线中抬起头,发现陈召南说这句话时表情淡然,他和向裴对视了一眼,向裴朝他摇了摇头。
“最近有点睡不着。”
陈召南仰望着天花板上堆积着灰尘的灯罩,眨了眨眼睛,白墙上就出现了黄色的光圈,使他有些眩晕,并且不再说得出话。
向裴开口问:“景哥知道这些吗?”
陈召南摇摇头,他以后也并不打算告知游景。
因为自尊,因为不想让游景拥有郁结,陈召南什么都没和他说。
在超市买东西时,陈召南看见为他挑选商品的游景,产生了想和他一起生活的强烈欲望,头脑发热地把这种欲望说了出来。
有些热恋的情侣不适合住在一起,恋爱的甜蜜掩盖了生活习性的差异,磨合期是煎熬的。陈召南和游景可以轻易越过煎熬,他们像形状完全不同的拼图,但突出来和陷进去的地方都是为彼此量身打造,可以完美拼在一起。
说出这句话,陈召南立刻就后悔了。他以为游景会答应,但游景的眼神没有传达这样的信息,之后他说的话印证了陈召南的直觉。
陈召南说了随便你吧,显得不屑一顾、高高在上,仿佛那句意义重大的话是他随口的玩笑。
他第一次有了不安全感。游景对他的喜欢太长久,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所以喜欢会变质吗?会让人不自知吗?陈召南的不安感得不到解决。
家庭的事和不安感,以及需要躲藏的时刻,聚集起来酿成了一次不惨烈,但后劲很足的争吵。
对于不喜欢主动道歉的人来说,争吵可以致命。
晚上向裴和陈召南结伴吃饭,陈召南食欲缺缺的样子,大半时间在看风景。
夏日给人迷惘的错觉,白昼太长,就会觉得整天的时间也被延长,静谧的天空一点一点加深颜色,过程迷人且松弛。
向裴往火锅里添菜,滚起来的泡迅速淹没了菜。
陈召南没喝酒,却一幅微醺的醉态,火锅的热气被风吹得破碎,他看得走神,碗里的油快要凝固了。
他们坐在火锅店外,露天的地方人不多,寥寥几桌,都是因为聚餐而里面坐不下,才搬到外面来。陈召南不想坐大厅,愿意吹会儿风扇。
旁边一桌很吵闹,酒气传了过来。陈召南朝那边看了一眼,像几个大学生,面庞稚嫩。
他和向裴感慨,原来他们二十出头在街边大声讲话边喝酒,在路人眼中也像一群惹人嫌的傻逼。
吃到尾声,陈召南终于说出憋很久的话:“你和梁彰经常吵架吗?”
“吵架是在所难免的,” 向裴问,“和景哥吵架了?”
“算是吧。” 陈召南打着蔫说话。
他简洁地诉说在超市发生的事情,末了,问向裴:“都会有些失落吧?”
“失落?”
似乎对这个词语感到可笑,向裴竟然弯了嘴角。
“你觉得你需要外界的认可吗?你甚至不需要父母的认可。社会限制了你的行为,又没有限制你的想法。我倒不会觉得失落,不能在街上牵梁彰的手,我可以在家里吻他。”
向裴一直觉得说出来才是勇敢的想法不太正确,应该说遵从内心才是真正的勇敢。
陈召南接不了话,楞楞地坐着。
“如果想要在一起,就要习惯啊,” 向裴噙了口麦茶,“这点事情都过不去,那就放开景哥吧。然后好好想想,为什么是游景呢?”
为什么是游景呢。
两年前陈召南还喜欢混迹夜店,一晚转两个场,加美女的微信,虽然不聊天,但觉得她们的自拍列在朋友圈里赏心悦目。
他不知道全心全意爱一个人是什么体验,他喜欢长得漂亮的人,但并没有觉得漂亮足以让他产生爱。
爱是不切实际,是假大空,是艺术家虚构的文学素材。
游景的喜欢在陈召南心中引起一场地震,此后一年震源远离了他,但余震不断,震碎了他的认知和理智,清醒过来不是一个轻松的过程。
陈召南心里曾有鳞次栉比的建筑,可以把生活填得很满,坍塌后才发觉内心空旷。
思考对游景的爱不难,爱很早就存在了,只是面对爱让陈召南晕头转向。
晚上十点,火锅店迎来第二波吃宵夜的客人,陈召南进大堂结了账,走出来揽着向裴的肩膀朝向外走。
他请了这顿饭,当作向裴帮他解决心事的酬谢,有些事以外人的眼光看得会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