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的时光被压缩成一瞬,仿佛蜻蜓点水一般,却让魏征杭心头瞬间炸裂。
九相是一颗灵石所化,本没有世人的七情六欲,他从不知道那时候九相已经对他存了这些心思!
眼前画面又一转,是夜晚的茅草院,九相在睡觉,窗外大雨磅礴,狭小的室内暧昧流转,少年苍白的脸上汗水涔涔,脸颊慢慢生出红晕,喘息逐渐粗重,仿佛陷入旖旎的梦里。
那是少年怀春的一夜。
而后是三界山的脚下,穿着鹅黄色罗裙的少女哭着面对九相:“你根本就没有心,又为何待在山神庙里,装作悲天悯人的模样?”
九相耐心又木然地听着,仿佛有什么人从眼前经过,他的眼里瞬间迸发出光彩。
那是清晨的第一缕光,是朝霞落在肩头,是天光云影垂照湖面,耀眼得让人生畏。
那少女看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禁退后一步:“我明白了,你之所以待在山神庙里尽职尽责,有求必应,是因为山神……”
她的脸上从惊讶转为厌恶:“你竟然存了这么肮脏的心思!”
九相站在她对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之后是煞气遮蔽,黑雾丛生,三界山的生死之战中,魏征杭终于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这是九相的心魔。
因为苏顾给他补魂留下的痕迹,让他在这煞气的地缝里看到了他的心魔。
已经沾染煞气的九相倒在“魏征杭”的怀里,天地昏暗,哭声不断,仿佛置身于末世。“魏征杭”口型在动,听到九相的耳朵里变成了另一种声音。
“你竟然对我存有这种龌龊的心思……”
“我当初就不该救下你,现在看到你就觉得恶心!”
魏征杭看着那画面,想象着当年九相奄奄一息倒在怀里,听到的竟然是这些。
他看到九相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想向“魏征杭”伸出手,最终却无力地落下来。
那只手如今像是挠进了他的心里,让他胸口窒息般疼痛。
“不是的……”他徒劳地颤声道,然而虚影里的九相并没有听到。
那里的“魏征杭”幻化出无数张脸,或大或小,压迫般逼向九相。
所有的“魏征杭”同时开口,如同魔音贯耳,他的神态或冷漠,或厌恶,或是不屑一顾,都直接戳进血淋淋的心里。
“你算是什么东西?”
“狼心狗肺,亵渎神灵。”
“披上人的外形,你就真当自己是个人了吗?”
“怎么敢如此肖想你的救命恩人……”
那声音同样灌入魏征杭的耳朵里,让他心绪焦躁,忍不住低吼:“别说了!”
然而九相的心魔还在纠缠,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虚影居高临下地看着九相,冷冷道:“我倒希望你恨我,也不想你爱慕我,知道吗?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我此时杀你,就是想让你断了这些念想。”
“你必须恨我,只有你恨我,世人才知道我是正义的一方,而你是山中的恶鬼。”
“我们势不两立,这场祸事才能有个结果。世人总信因果报应,以后我是因果,你是报应。”
“你越恨我入骨,世人便会越爱戴我,这场祸事死了这么多人,他们总要找个人去恨,你懂吗?”
“这是你对我存有那种肮脏心思的惩罚……”
那团虚影里,九相望着他,那双眼睛里的光逐渐熄灭,在六道轮回中辗转千百年,终于拥有了七情六欲的顽石被磕碰地体无完肤。
魏征杭听到他声音喑哑道:“好……”
“从此我,就是山中的恶鬼。”
“我恨你啊……”
如果你希望如此的话……
一滴眼泪从眼角划过,虚影消失于黑暗中,魏征杭跌坐在地上。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苏顾总是口口声声说恨他,想要杀了他,却迟迟不肯动手。
他的口是心非,都藏在当年心魔的秘密里。
那焦土一般的三界山烧了月余,而后时间倏忽而逝,曾经漆黑的焦土上嫩芽丛生,又过了几年,一片绿林松涛拔地而起。
大盛五年后乱党尽除,天下归于安宁。旧时的伤疤很快被忘掉,当年经历三界山大战的人们年过古稀,渐渐地不再有人提起当年事。
这场因政权之夺酿成的大祸最终归结于乱党屠杀,而九相被记入降妖司的卷宗之中,又因为黑影的秘密被永远掩盖。
人们都忘了,屠鬼的人变成了恶鬼,只为了让他们的恨意有去处,只为了给这场冠冕堂皇的祸事找个始作俑者。
那颗水滴状的六道石重新滋养了身体,顽石所化的那人游历四方,改名换姓,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绛州城。
三月暮春,桃花满地,杏花探窗。
三界山的破旧庙宇被乱石树木掩盖,他走进破败的神殿,神像碎了一地,石柱裂开,房梁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