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杭被他问得心烦,心道当神仙可真不是什么好差事,便每天赖在山谷不出来。
好在九相有了灵石加持,脑袋逐渐灵光起来。他虽无法共情,始终不明白这些渺小又忙碌的人为何有那么多愿望,还是会挑一些力所能及的帮一把。
世人的愿望反倒成了这颗灵石的滋养,他时常待在山神庙里,看起来永远温和耐心,山神庙的香火给他沾染了一丝烟火气,灵石的气息渐渐深藏。只有魏征杭知道,那温和的笑容下是一颗石头,即便沾上几颗尘埃,也无法染上七情六欲,他与人天生有一条天堑。
有人求治病,九相便找采药的药农问了方子送去,有人求消灾,他跟过去家宅除祟。
来求姻缘的姑娘满心虔诚,跪拜之后抬头看到庙里的白衣公子恍若谪仙,对她微微颔首。
姑娘“噌”地红了脸,山神庙差点成了第二个月老祠。
魏征杭枕着手臂躺在荷花池旁的草地上,嗤笑道:“九相,我看你倒更像神仙。”
“没心没肺,虚怀若谷,却心有天下,悲悯世人。自己没有欲念,却总帮别人实现欲念,这不就是真正的神仙吗?”
九相坐在他旁边,低下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他头顶是云影天光,那张脸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下颌的棱角慢慢修饰出来,薄唇高鼻,一双眼睛微微上挑,笑起来满眼桃花。
“真是的。”魏征杭愣了半晌,喃喃道,“早知道长成这样,那石头该我留着。”
“什么?”九相没有听清,魏征杭嘿嘿一笑,脑袋枕到他的大腿上,闭上了眼睛:“没什么,刚修理了一只黄皮子,让我睡会儿。”
他闭着眼睛,被天光照得皱了皱眉。不多时一双手轻轻覆在眼皮上,清凉干燥,九相轻声道:“睡吧。”
九相曾问他,他这么喜欢待在这里,不如取个名字。
魏征杭大咧咧道:“就叫山谷。”
“山中幽谷,明月清照。避世藏安,乃续烟火。”
这是避世之地,也是事发之源。
这之后又是一轮四季,远方的皇城传来乱党伏诛的消息,不周山的小皇子讨伐乱党三年,终于将政权握在手中。
而后是新皇帝登基大殿,绛州城来了新的知府,这些尘世的消息传到山上往往隔了很久,魏征杭站在半山的山神庙前,暮春的风吹过发梢,感觉世间种种与他恍若隔世。
只是那时候他还想不到,他为了避开权谋欲念而离开师门,最后却因为世人贪婪,被推向那孤零零的高处。
32、山谷
像是一束光,模模糊糊穿透了黑暗。
眼皮重重盖着,那光似乎从右边透了过来。有人走动,微风掀动了床幔,擦在耳边有些痒痒的。
魏征杭是被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眼皮掀开的瞬间,正对上两颗脑袋。
一颗长鼻子獠牙,像头野猪,右手裹着厚厚的纱布。另一个尖嘴猴腮,毛头毛脸,少了一只耳朵。
朱老板先反应过来,獠牙差点磕在魏征杭脸上,大叫着跑了出去:“醒了醒了!”
“魏大人醒了!”
缺耳朵的猴Jing眼含热泪:“魏大人你可醒了,再不醒过来苏老板要把山谷掀翻了。”
魏征杭觉得耳朵边嗡嗡的,挣扎着坐起来,看了看四周,是个陌生的房间,房内陈设简简单单,非黑即白,再看猴Jing两行清泪,他觉得自己这是要出殡。
“这是哪里?”他晃了晃晕晕乎乎的脑袋,想用手托住额头,却发现手穿过了额头,什么也没捞到。
魏征杭一愣,伸出手看了看,整个身体像个透明的水母,发出淡淡的萤光,看起来随时可能被风吹散。
床头边放着一把竹扇,扇子破破烂烂,扇骨断了好几根,扇面沾了血,如今变成了浅褐色,沾染得那支梨花也变了色。
那一日的混乱慢慢浮现在记忆里,刚吸入的一魂一魄还不稳固,加上扇子上因为阵法留下的血,让他紧要关头想出了这么个金蝉脱壳的法子。
让魂体通过扇子上的血阵转移出去,又被阿月捡走了。
“这里是山谷啊。”猴Jing没发现他在发呆,自顾自道,“那小丫头还挺机灵,叼着扇子跑过来,可把大伙儿吓坏了。”
“还是苏老板把你抽出来的。苏老板那会儿像个破布似的,刚被老朱他们抬进来,见你在里面跟疯了一样……”
“啊!”魏征杭心里一顿,“苏顾呢?”
“他在别的地方,老朱去叫他了。”猴Jing挠了挠下巴,正待说着,一个小小的团子哭哭啼啼跑过来,阿月一头扑进魏征杭怀里,却扑了个空。
她呆呆愣愣地看着魏征杭的魂体,深吸一口气,正要“哇”一声痛哭,被魏征杭虚虚地摸了摸头:“做得好阿月,是你救了我呢。”
阿月扬起下巴看着他,之前梁师爷养小猪一样地喂,现在那张圆圆的脸瘦了不少。魏征杭想到梁师爷,心里又是一阵难受,魂体也开始飘忽不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