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解得不对么?”娄昙心想师父打扇辛苦,欲抽走扇柄给他扇风。
娄襄换手执扇,与娄昙取扇的手错开:“千人千曲,陈康士[8]如此解《离sao》,他人何不能解出另一重况味?情至而得道,哪来什么对错。”他手腕微抬,巧遮眼底半寸浮霜,言笑晏晏,“阿昙歆慕三闾?”
娄昙神采奕奕:“‘那是自然!像他那等高洁人物,千载方见一个,安可不攀附景仰?大丈夫生而为何,死国也,死志也,苟且偷生有什么意思?”[9]
娄襄并不接话,娄昙被暑热蒸得发困,兼有纨扇送凉,不知不觉便趴伏在琴台上。
熏风飘香,幽荷芬淡,碧翠草色透帘映入,娄襄靠着竹椅坐在这Yin凉青影里,寡淡破旧的长褂恍然透出点光泽。这三伏暑气似对他毫无影响,玉骨冰肌不见汗渍,悠悠如世外之仙,连手中罗扇也开了灵智,轻舞翩跹,似不知倦。
那时师父还说了什么……
一定……还说了句什么话……
娄昙翻过身抱住辟烛琴,好似就能把梦中人留在怀里。
有人在摇他。
“……师父?”
娄昙眸中水汽弥漫,只得斑驳光影。那光影聚成一个面善小儿郎,倒退几步,惊魂不定地把他的小徒弟拦在身后。
“你是娄昙?不对,你什么时候能在白日里出来了?”
少年琴鬼茫然地抱着琴,这不是娄昙幻境里晏宫鲜有人至的弹丸地,矮墙边堆着几垛草秆,炊烟正自庖厨盘上天空。他犹疑地轻触草秆,“草”尖照旧穿过手背,可这回却有点刺痒。
“别看啦,就是一堆麦秆子。你活了这么久,竟没见过?”
辛扇跳过来揪起两根麦秆,娄昙疑道:“这草能用来做什么?”
“取暖呗。冬天用着挺舒服的,还能这么着——”辛扇手法娴熟地搓了小半条绳子,边不动声色观察,琴鬼全神贯注地看他编绳,辛扇往左挪两步,他的头便也往左偏一厘,像只被松果诱着四下乱跑的松鼠。
辛扇这下肯定他不是那恶鬼了:“先不提这个了,话说回来,你怎么从琴里出来的?要被人看到怎么办?”
娄昙因这自来熟的口气蹙了下眉尖:“我还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可是你将我闹醒的——他嘴唇动了动,瞥见素心,便没有追问下去。
素心拉拉阿兄的衣角:“阿兄,上次章哥哥送的那个木人……我想给师父瞧瞧。”
辛扇喉咙里似堵了个硬块,不情愿地嗯了声。
祭典那日的动静闹得很大。
大祭司并不信辛扇遇鬼的说辞,反以奇诡红光为巫神赐下的吉兆。
这说法却未能尽服人。
几个孩子无意间听见始末,回想起辛素心半路不见的怪事,rou颤心惊,路遇招致灾厄的辛家“狐女”辄远远退避。一度平息的闲言碎语不曾消失,只更深地熔入村人不时的瞟觑。
辛扇看着祭典两日后转醒的妹妹关在屋里拨着辟烛琴弦,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个兄长有多不称职,竟至今日才晓得妹妹连可谈心的密友也无。
木像被辛扇弃在旮旯里,覆着数张抄录经籍的黄纸,他从纸堆捞出纸匣子走回院子,把木人递给琴鬼。木人宛然若生,线条平整,绝非长于荒村僻壤的笨拙少年能刻就。
娄昙捧着木雕,小像的木眼珠灵动有神,如同有人借由它以目光剖开他的体肤,肆无忌惮地抚摸他的内里——却并不令他抵触,欢喜、羞赧、渴慕草尖般破土而出,蒙春雨滋养,蕴生一种微苦的酸涩,愈叠愈重,渐压得他身心发疼。
他痛苦低yin,话音轻不可闻:“……谁刻的?”
辛扇:“刻这木像的家伙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倒不知刻的是他还是你。”娄昙长睫猛地一抖,辛扇一字一顿地道,“他叫辟烛,这两个字,你总不陌生吧?”
“辟烛……是师父留下的琴,我怎会陌生。”
辛扇眯起眼:“我说的辟烛可不是什么琴,而是只恶鬼。我是在祭堂那遇上他的,就在王家边上的林子里。”
“阿兄——”素心欲言又止,担忧地望向娄昙。
娄昙不由冷笑:“怀疑我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辛扇真诚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真比上一比,你们俩可差得远啦。我只想问问……”
“你都说是恶鬼了,还想问个什么道理出来?他是恶鬼,正巧,我也是个恶鬼,换作是我,要么把你生吞活剥了,要么上你的身为非作歹。”娄昙说得刻薄,转而想起这小鬼是素心的兄长,口气放软,“至于辟烛琴……古物吸取日月Jing华,旷日积晷,自而生灵。我师父说这琴有灵性,琴师择凡琴,而灵琴择主,不是随便哪个琴师都能奏响辟烛琴,你口中的辟烛,兴许就是这琴的‘灵’。”
灵?故事里山灵那样的?可那鬼身上满身戾气……
辛扇将那日种种怪处事无巨细地讲了遍,又摊摊手:“我就不明白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娄昙思索片刻:“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