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娃都不敢吱声。
辛阮氏揽住瑟缩的小女儿:“你们两个先回家去,别让家里人急着。”
吕山迷糊地点头,拉起胡二就跑,老大不愧是老大,他娘亲这一生气,比鬼还吓人啊。
辛阮氏安抚地拍拍素心的脑袋,小姑娘又怕又焦心,但清楚自己只会添乱子,也不哭闹着与娘一同寻阿兄。她方欲提灯往王家赶,就听那两没力气跑远的小鬼扯破了嗓门大喊——
“老……老大?”这是一根筋欢欢喜喜的吕山。
胡二捂着半张脸,偷偷从指缝里窥探。
辛扇正一步步朝家门过来,他头发乱得像在草垛里滚过好几圈,有几根不服帖的翘的老高。有别以往那连奔带跳的步子,辛扇走得比祭典上的巫女还规矩缓慢,八成是Jing疲力竭了。
他朝神色各异的一群人挨个看过去,还没等辛阮氏彻底安下心好生教训他一顿,就咚地栽倒在地上。
——
辛扇这次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打。
这一记记藤条抽得这秋日刚兴的凉意也逸散了,辛素心在外头帮娘剥豆衣,每响一记,她的指头就哆嗦一下。
辛阮氏有条不紊地剥着豆:“你阿兄这次错得离谱,打得厉害,才好教他长个记性。”
辛素心似懂非懂,又不安地瞥了眼紧闭的房门。
从小到大,辛扇皮翻了天,把宁静的巫伽村搅合得鸡飞狗跳,碎嘴娃娃被他揍得鼻青脸肿,两户人家险生罅隙,也没有一次让辛衡下这么重的手。
“凡一十五下,我打完了。”
辛扇唇色发白,从头到尾没哼过一声。
放在十年前,辛衡的一顿鞭打可使人痛不欲生,今这下只用了两成力道,对个孩子来说还是重了的。他万分疲惫,道:“你仔细想想,自己告诉我你错在哪里。”
“……我不听你们的话,去了王家。”
“还有?”
“我……没照顾好妹妹,让爹娘担心了。”
“再来呢?”
“我不应该意气用事逞英雄,嘶……还惹了麻烦。”
“就这些?”
辛扇摇摇头,他面色难看的很,全身泛疼,说半个字都不好受。
“想不出来?”这年纪稚嫩得令人艳羡,也令人心急。有时希望他能明些事理,有时又想就这么调皮捣蛋也挺好——如此两难,气上头时恨不能再把这孽子丢到外头罚跪,折腾完又生怕把人打懵了。“逞英雄是男儿本色,你要是像素心一样乖巧,我倒反而要着急了。”辛衡替他擦冷汗,“辛扇,我并不气这个。”
“那……”辛扇双眼瞪大。
“无谋而动,是为不智;不思不虑,为其所不能,是为不己知。想逞英雄,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自己也就半桶水晃荡,不收敛收敛,还拉上旁人受累,真是出息。”他话锋一转,“但也不能不夸你二三句,危急之刻知道舍己救人,仗义侠骨值得称许不假。好在……你小子骨头够硬,没缺胳膊少腿,不然我怎么和你娘交代?要再有哪天你仗着我辛衡教你的三脚猫功夫去逞英雄,伤哪了磕哪了……我还不如废了它!敢有下次,我打到你出不了门为止!”
辛扇张了张口,眼眶先一步红了。
他这几年积攒的自得和做小霸王的骄傲劲儿能撑胀一个麻袋,而这麻袋刚被他爹几个字戳破几个小孔,微薄的委屈轻飘飘浮在最上头,底下堆着沉甸甸的难过和自省。
这不多的委屈在被老爹赏了个爆栗子后全溜得一干二净。
辛扇很厚脸皮地蹭到辛衡怀里去,又很没骨气地抓住青布揩了揩几颗金豆——男子汉大丈夫,有泪总是难为情——唉,管他呢。
“嗯,没下次啦……嗝,说谎是小狗!”
门里头没声响了。
门外的母女俩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
辛衡十年前误入巫伽村,鲜血淋漓,比一尾被钝刀去鳞的鱼还不如。他浑浑噩噩地被人拖上了矮榻,浑浑噩噩中饮下汤药,非是他于亡命天涯中丢却了警醒,彼时境况实也离殒命差不了多少。他清醒那晚,阮芩正把浸过凉溪水的布巾敷上他额头,两泊翦水让他忆起少时京府夜空的胧月。
因捡回他一条贱命,村中无人愿与阮芩结亲,几年前他救回素心当亲女教养,她又默默受了好些日子的闲话。十年里他无数次想问阿芩悔过不曾,但见她皎月般恬淡的脸,便不再言语。陈年事与现世安稳一比,不值一提。
巫伽村祭司亲往辛家一遭,陈年旧事才复历历。毕竟,他也不算年轻了。
辛衡扶年迈的祭司入上座,受乡土恩惠的老者未能逃脱岁月摧折,虽Jing神矍铄,身躯却日益佝偻羸弱。
“村中小儿性顽劣,巫伽能有今朝,阿衡出力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