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归,走,随我吃早膳去。”福桃儿率先爬了起来,递了手过去,带着泪释然而笑,“走,我着人传医官过来。”
秋阳明媚,晨雾淡淡地撒在树影边,合着王府中的山石盆景,洒了一地碎金般,端的是个好天气。亲自扶着楚山浔穿廊过巷地去了寝院,她眼底再也不是那消散不去的悲愁,转而换上了新生般的欣然。
一连来了四五个医官,皆是看过舌苔,又诊过脉象,然后高声恭贺。楚山浔的身子,除了多日卧床,饮食几停,造成了气虚脉弱,过于瘦弱外。其余便是之前在承泗决战倭人时,留下的遍体伤痕。
好在他年轻又向来习武健硕,身体里的余毒无影无踪了,想要将身子养回来,至多不过就是数月半载的功夫。
挥退了几个医馆,便有侍女们端了早膳,鱼贯而入。
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子,有鸡汤芙蓉菜粥,水牛ru糕,海草鱼松,猪油酥饼,虾饺藕盒……闽地颇重点心羹汤,稍富裕些的人家,于吃食上都是极为讲究的。
这却是福桃儿头一回这么坐下来,好生吃一顿早饭。数月来,一则是为昏睡中的男人牵肠挂肚,一则闽地许多县乡靠海吃饭,先前倭乱匪盗猖獗,许多小县民生凋敝。她见了几次妇人鬻子卖女的换粮食,心中震动,便事无巨细地扑到了民政上。
如今楚山浔醒了,她却不舍得再按原先的简朴作风,去苛待他。
\"才醒转过来,知道你可能饿的厉害,但半个月里只许喝粥,至多吃两口好消化的点心。\"
取了只巴掌大的玉碗,舀了勺鸡汤芙蓉菜粥,端到了他的面前。昏睡了这么长时日,他的胃肠恐怕都细成绳捻了。若是骤然恢复饮食,只怕是性命都堪忧。
见她如此细致小心地替自己准备吃食,楚山浔看了眼桌上炸的金黄的猪rou藕饼,强压下食欲,伸手握住瓷勺,舀起一勺碧色菜粥,还没入口,却已经是抖着手撒了一半去。
他虽饿,Jing神却是很好。也不知是刻意还是当真力弱,眼尾朝上一勾,白着脸无辜地笑了笑:“倒成了个废人了,只好烦劳王爷你喂我了。”
眼前的生命鲜活含笑,福桃儿也是彻底抛却了连日来的忧惶。他惯爱逗弄欺负自己,此刻福桃儿亦是被这个称呼弄得小脸一红,却只是撇了嘴嗔他一眼。
她刻意先夹起一块藕饼,朝嘴里咬下一大口嚼着。然后才端起玉碗,舀了勺粥,放于唇边小心地吹凉了,递过去温声道:“这炸rou你可万万吃不得,后面两顿我叫人都换了食单,陪你一道吃半月汤菜。”
说话间,她嘴巴鼓鼓的,不住地嚼着藕盒。
楚山浔竭力盯着她殷红一点的檀口,才将那rou香油香勉强隔绝出去。他张了口,就着她的手,喝下了那勺菜粥。
怕他营养不够,福桃儿拿捏着分量,斟酌再三的,夹了些鱼松,牛ru豆腐一类软糯的,一一喂到了男人唇边。
秋光铺洒在香气四溢的早膳上,两人一个喂,一个吃。千言万语都化在视线交汇中,宛若一对相濡以沫几十载的老夫妇,满室安然静谧。
吃过了饭,福桃儿又扶着他,净面梳洗换了干净衣衫。陪着他在平南王府里转了一小圈,一边从头至尾将京中发生的事和眼下的情景悉数告知了。
楚山浔到底是躺酥了骨头,才行了一刻多些,便从头到脚出了身细密的冷汗。
最后他们停在了府里开辟的一大片菜园前。
“惠安附近的县官我几乎都见过,闽地如今看似匪患最甚,可这些匪人,从前也都是良民,断了渔耕生计,大多是走投无路,才去了山上落草……”楚山浔朝石凳上刚坐了,便沉声絮絮地说起了此地的民情。说了一长串,他歇口喘了喘。
“我知道,匪患并不是真正的难题。根子上,是因了民贫,是因了生计凋敝。”接过了话头,福桃儿了然地朝他一笑。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眼,便如从前在王翰林门下,一道谈古论今,策论议事般。
一连在府中相依相偎地陪了三日,楚山浔终于是能自己散步吃饭了。
这一日,京中来了谕旨,说是准了平南王先前所奏,减惠安诸县三年赋税,以资兴修水利,开垦梯田。
听闻了这个消息,楚山浔虽然留恋与她相伴,却当即放了茶盏,研磨提笔,斟酌着写了三封简信。盖了蜡戳后,他长眉一锁,又将其中两封撕毁了。
“义乌县令陈嗣与我是生死过命的交情,陈老大人想要改变此地民生,已经作了十余年的考察准备。兴修水利,大办工事,最怕的便是恶奴欺主,地势不明,你若拿不定主意时,但问他,当不会有差错的。”
多余的话便都没有再说,福桃儿对府里照料的人叮嘱了一番,便带了亲兵去各乡调度兴造了。
一直忙到隆冬时节,上游的拦坝趁着水势低缓,便进入了最后收尾的时候。福桃儿初来乍到,虽然勤勉小心,却难免还是于各乡实干时,遇着了不少困境。好在陈嗣老大人爱民如子,待福桃儿也是如父祖家人般用心赤诚,靠他几十年的为政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