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语声抬头看着那斑驳的绿,忽然想起了吴桥一曾经写得那篇消极的作文,那篇把自己写成一棵枯树的作文。
“看,Joey。”佟语声指着那枝头的鸟窝,说,“这才是树该有的样子。”
在春天发芽,在夏日繁茂,在秋天硕果,在冬日浅眠。
一棵树不是限定在原地的一生,而是在四季里轮回的永恒,它肩头有筑巢的鸟,枝下有暂歇的人,它本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一个属于这个世界Jing彩的个体。
吴桥一也跟着抬起头,认认真真看那正在给雏鸟为食的喜鹊,好半天才道:“你不会是要让我回去把那篇作文重写吧?”
佟语声本没有这个想法,突然被他提醒了,便说:“是有这个想法。”
吴桥一便痛苦万分地要扔下他跑路,佟语声眼疾手快把他揪了回来,说:“口头给个大纲就行。”
吴桥一没跑掉,只能绝望地动起大脑来:“人是一棵树——”
“坚韧挺拔、不畏困难、风吹雨打都不怕……”
佟语声“噗嗤”一声直接笑出来——他似乎已经掌握到了语文作文拿基本分的诀窍,虽然少了点真情实感,但至少满足了题干上的“内容积极向上”。
“好。”佟语声一通热烈的掌声。
吴桥一松了一口气,快步把人推出那危险的树下。
他们慢悠悠走在阳光里,这个点几乎没什么人在外面,佟语声忽然觉得这样被人推着不用走路,也是件非常舒坦的事情。
他随性地往后靠着,后脑勺搭在吴桥一的手背上,他感觉那人用大拇指轻轻弹了他一下,便耍赖般摇摇头,让吴桥一任自己靠着。
路不是很平,轻微的颠簸反倒是有些催眠,加上温度正好,佟语声感觉自己被塞进了柔软的蚕丝被里,便轻轻阖上眼。
阳光透过眼睑,视野被照出一片温暖的橘红色,他甚至可以看见自己在阳光下微微发光的血管,就像是树的根,把一切养料都输送到枝干里来了。
睁开眼的时候,佟语声发现吴桥一推着自己,居然走到了公园的湖边。
这人没了自己也可以自己认路了,佟语声有些欣慰。
春天的湖面比冬日更多了些斑斓,岸边点缀着柳色,似乎整个视野都变得更加清朗了。
吴桥一又开始在地上找石子,一个侧身,石片在水面上擦出一连串足印。
佟语声还没来得及鼓掌,吴桥一就把石子递给他:“检查教学成果。”
佟语声可没有吴桥一那般过目不忘的本事,上一回提到那几个角度姿势都是年前,回去也没机会巩固复习,自然是忘了个一干二净。
但他确实想站着,就慢慢从轮椅上起身,拿起石头,“咚”一声,随便至极得让他沉入湖底。
看着那宛如下饺子一般的巨大水花,佟语声笑起来:“看,大水花。”
吴桥一依旧是那个很容易被带跑的人,佟语声一打岔,瞬间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只跟着夸道:“水花确实大。”
他说完,要把佟语声往轮椅上扶,就被那人伸手拦住了。
“我要走走。”佟语声说,“再不锻炼一下,我的腿也得废了。”
吴桥一便收回手,看着这人一步一步慢悠悠迈过来。
确实是太久没走过路了,佟语声觉得腿有点儿使不上劲,膝盖就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完全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他别扭地走了两步,接着麻木的双脚终于感觉到公园土地的松软柔和。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刚从这土壤里破出来的嫩芽,在春天里冒出尖尖角,有些脆弱,却也勉强能活。
终于,在一步两步、五步十步之后,他找回了掌控双腿的感觉,找回了曾经慢悠悠走在春天里的感觉。
吴桥一推着轮椅走在他半个身位之后的位置,车轮滚过轱辘辘的声音让佟语声觉得安心。
他慢悠悠走在前面,因为没有人催着他快走,所以他走得坦然又安心,颇有几分大刀阔斧的感觉。
走路费劲,他就没空分出心来讲话,他就这样闷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走着,偶尔听见水鸥扑棱翅膀的声音便抬头看看,末了就又专心地看向地面,一步一步,稳健地走着。
终于,他走得有些累了,一抬头发现自己居然游湖走了半圈,比医生测量的六分钟步行距离远了太多,他坐上轮椅,朝吴桥一笑起来。
那人专心致志跟他走了一路,看他开心,也终于雀跃起来,推着轮椅出发:“返程!”
回去的路上,不可避免地再次来到楼下。
看到那空荡荡的门口,佟语声的脑海里自动响起收音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恰巧,一只白色的蝴蝶落在佟语声的指尖,像是一朵素净的梨花。
佟语声忽然心情微动,唱了一句收音机里听过的《梨花颂》——
“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
少年的声音在楼道间回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