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鼎闻之,心下剧震。他虽不曾学过相面之术,却一眼便觉得林庸是个重情之人,可叹他性好龙阳,不然……
不知洪鼎想到了什么,只见他面上一片飞红,啥也没说就匆匆而去。
却说洪鼎听关立一席话,端的是个心chao澎湃,又开始在院中踱步。踱了半晌,还是狠狠一跺脚,往县丞署跑去。
到了那儿,只见杜思伏案看公文,不见林庸半点影子。
听到脚步声,杜思抬头:“林兄先走了,叫我代他和洪县道个别。”
洪鼎虽然早有料到林庸应该已经离开,却还是难免一番失落,褪了鞋在席上坐下,神色复杂:“林兄他……”
杜思见他魂不守舍,暗猜洪鼎怕不是知道林庸的往事了罢,便听洪鼎问:“明心兄,你可知那等,男子相恋之事……”
杜思闻之,便知自己所料不差,见洪鼎面上不显厌恶,反倒有些畏畏缩缩,欲说还休;又唤自己的字以示亲近,显然此问非是上下级的之问,乃是作为朋友的诚心之问。登时心下了然,也不瞒他,搁笔道:“若问林兄之事,不错,他的确曾与京中一子相恋,此事虽未传的人尽皆知,在京中的权贵士族那儿却是无人不晓了。然而后来,林兄空得一封绝交书,两人恩断义绝了……”
“这……可有内情?”
杜思摇摇头:“谁知其中内情啊。此后林兄便来了临山,惟愿离京。我等旧友好说歹说,才教他留在腾山,辟一陋室,躬耕而居。”
“噫,竟是如此……”洪鼎摇头叹惋。
“却说此事还有后话——林兄离京之后,那个人也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了……其中缘由,我等局外人,如何道得分明?”
洪鼎沉默一阵,问:“明心,你如何看分桃断袖之事?”
杜思微微一笑,反问道:“敦意可听说过《越人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正是。此乃楚国船夫对越人王子表露爱慕所唱,王子感其心意,与之结杵臼之交。倘若两人诚心相爱,无谓男女或阶级相隔,亦可双宿双栖。”
洪鼎肃然点头:“是矣,是矣。予尝闻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当垆卖酒之事,以为神仙眷侣不过如此,却不想司马相如得势后,流连花丛,心有两意,实在可恨!我想,天下之人,有缘相知相爱已是难得,何以做此等背德之事!”
杜思微微一愣,心中纳罕,果然是相由心生,想不到洪鼎也是痴情之辈。
却见洪鼎蹬上靴子,朝杜思一拱手,快步离去了。
与杜思一席话聊的洪鼎是百感交集,不但解了自己心结,还让他意识到自己之心意何尝不似那船夫。此番知道了前后因果,更是对林五又爱又怜,恨不得生出双翼、立刻飞到他身边。
洪鼎足下生风,袍摆翻飞,几下就到了二堂。心上所想,笔下所书,飞书一诗,乃是:
翩翩方外客,皎皎云中仙。
辗转不成眠,一别如一年。
天何幸我意,予我松菊缘。
感念君子恩,徒以心拳拳。
写罢,将纸拎起一看,墨色漆亮,笔势飞扬,稍稍有些潦草。洪鼎还欲再誊一遍,又怕林五轻易看出自己心思,遂作罢,将之看了又看,吹了又吹,宝贝似的折好,再贴身收好。
今日未到下班,洪县令就快马一匹、孤身一人,从衙门中嘚嘚而出,穿一件檀香红窄袖圆领,腰佩缂丝打籽崖柏料香囊,头戴白玉冠、紫抹额,脚蹬厚底皂靴,用上自己一应值钱物事,扮得那京中贵人也似,极显英姿俊容。有道是女为悦己者容,洪鼎作此打扮,自然是为了一会他那如意郎君。
再看酒坊那边,申时已过半刻,才见一人一马由远而近。原来洪鼎生怕弄乱了自己一番打扮,想缓马而来,不料那马兄颇不乐意,撒蹄就跑,骇得洪鼎只好下马步行,姗姗来迟。
再说林庸正在那收拾碗碟,闻足音随意抬头一瞥:“官人稍候……”却被洪鼎一身打扮所震,心旌一动。洪鼎爽朗一笑:“你先忙。”把马绳拴在一边的树上。
两人对坐,林庸先笑了:“今日怎么作此打扮?”
洪鼎哪会明说:“今日里开心。”
“欸,我今日也开心,”林庸倒了两盏茶,推给洪鼎一盏,“我想了一日,若要惩那老贼,须得用些手段,正所谓‘以暴制暴’……”
洪鼎摆摆手:“林兄,咱先不谈这等烦心事。你看今日天气晴好,不如我俩正好去县外走走?”
林庸挑眉,笑的肆意:“还是洪弟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