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鼎虽不至于是那等宠大了的贵人,但也好歹是个少爷,平日里安安稳稳,何曾受过此等惊吓?今日又要爬一座险山才到林武的家,可真是太难为他了。
虽是强撑着,但爬到近千步之际究竟是难以坚持,全靠林武半背半携,这才到了山谷。
这会儿日落西斜,山谷之中已快黑了,只隐隐约约看见背风处有一茅屋。
一进门洪鼎就嗅到一股刺鼻的墨水味儿,这等墨水是用制墨块剩的余料所做,洪鼎是从不用这等墨,只见一位家贫的同年用过。但一想到这墨是林武所用,不知怎的又从这刺鼻之味中嗅出一丝清苦,觉着遍体通泰。
林武扶着他在矮榻上坐了,径自去桌子边点了灯,道:“小郎君一路辛苦了,我这就去给你烧点水稍稍洗沐,还请你稍等。”
洪鼎听着那清朗之声,咂摸那句“小郎君”,心中叫一个暖洋洋、美滋滋,乖乖应道:“有劳林兄啦!”见昏黄灯下林武微微一笑,更是如沐春风,面上微热。
林武一走,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洪鼎借着烛火,起身环视周遭:只见屋内冷清清、空荡荡,唯一榻、一桌椅、一柜、一屏风而已。榻上是一条褪色的薄被,一草枕;桌上是一堆稿纸,几只歪了锋的毛笔,一个豁口的笔洗,不知是什么石头挖的粗砚。纸笔都是劣等的,纸上的字更是蝇头小楷,字字挤作一团,教人看不清楚。总之,周遭家具物件,活脱脱的是洪鼎心中想象的隐士高人之所!
再说那屏风,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的旧物,原本的工笔山水屏面破了好几个窟窿,用稿纸糊上了。洪鼎凑近一看,纸上写的是某唤作赤面侠的侠客之传奇,草草誊写,但字形大致与林武桌上稿纸所写之字相类。洪鼎不禁为之一振,想不到林武竟也爱看《赤面奇侠》!
要说这《赤面奇侠》,便是洪鼎在故乡时正流行的传奇小说,讲述一赤面侠客几番救家国于水火,后销声匿迹的故事。作者唤作醉仙乡,擅写侠义人物。洪鼎在家中藏了好几本他的传奇,每每开卷都对书中所述心驰神往。如今见之,更是勾起他几多回忆。
正欣喜间,林武端着个热气腾腾的木桶进了门,唤他洗澡。又拎来一桶凉水,叫他兑着洗,不要烫到。洪鼎看着那桶,可是傻了眼了:那桶径才二尺不到,堪堪够他洗个脚的,从前可不曾这样洗澡啊!洪鼎尴尬的蹲着,端的是个一筹莫展。
那厢林武取了干净衣裳和布巾,见他呆呆愣愣,不禁笑道:“看你细皮嫩rou的,想必是个少爷,从前可不曾这么洗过澡吧!”
洪鼎羞赧道:“是、是没这么洗过,你别笑啦。”
林武还是默默的笑,唤他快脱衣服。那身布衣裳之前被划破了,刮着正难受,洪鼎三下五除二给脱干净了,见林武背着他在那儿兑水、试水温,再看自己傻子似的站着,心下又是害臊又是尴尬,颇有些后悔自己早早除了衣物。他声如蚊蝇:“林哥,还是我自个儿来吧……”
“你自个来,一会给磕了碰了,我可赔不起呀。”林武招呼他过去,“这样吧,我先教你,你会了呢,再自己洗,如何?”洪鼎连忙应了。
林武拿了个小杌子放在空桶里,叫洪鼎来坐。洪鼎一头雾水,站刚走了两步,又开始纠结自己光着身子,该拿正面对人还是背面对人?纠结了半天也没得个定论。洪鼎长这么大头一回教自己的兄长辈帮自己洗澡,简直慌得手足无措。林武只道洪鼎还是惊魂未定,忙起身来领他。洪鼎见他伸手过来,更是羞赧,索性侧对着林武坐下了。
林武见他身上细碎的刀痕,心中怜惜,拿瓢取水,小心翼翼的淋在洪鼎背上:“你背上这伤痕痛不痛?都怪我当时心急,下手没个轻重的。”
洪鼎一愣:“啊,没事,我没那么娇贵的,现在人好好的,可不已是最好了嘛。”
林武笑道:“看你细皮嫩rou的,只怕没受过这等伤吧。”
水流过洪鼎的背上,传来隐隐的痛感,他刚想应声儿,一阵温软的触感忽然附上洪鼎的背,在那处轻轻揉搓。虽然知道是林武,还是不免受到惊吓,身子猛的一颤,碰得瓢里的水洒了大半。
林武见之,心中暗道作孽,忙收了手:“洪弟别怕,待我想出主意,定替你除了那老贼。”
洪鼎心中跟浇了汤似的热乎乎的,不敢看林武:“谢谢哥,那老贼这般歹毒,我自要好生惩治。”
“洪弟可要怎么惩治他?”林武替他搓着背,“强龙难压地头蛇,你家在甬地,更是有心无力啊。此事还是交给哥吧。”
洪鼎心中愧疚,林武这般诚挚,自己却畏畏缩缩,不但没说自己的身份,还只告诉他自己的字。不如择一些和他说,以显示自己诚心相交。遂道:“林哥不必忧心,实不相瞒,我是此地县衙中人,于此事,我估计能帮上更多。倘若林兄有需要,只管来衙中找我。”
林武稍稍一惊:“那可要仰仗洪弟了。”又道:“洪弟平日里想找我,便在申时来依山的小酒坊。”
洪鼎闻之又惊又喜,缠着林武问东问西,又问他《赤面奇侠》之事,侈侈喋喋。林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