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立大骇:“我我我……”
洪鼎怒不可遏,劈头夺了他的书,瞥见上面的《南越鸳鸯传》五个大字,更是气的不打一处来:“你你你……”
关立连连拱手:“是小人懈怠误工,还请洪县令息怒!”
洪鼎攥着那两本书,暗骂那天涯薄幸客:“你昨日方说自己不识字,怎的今儿日进千里看起这等闲书了?”
关立的小脸皱作了一团:“知县明鉴,在下真的目不识丁,这《南越鸳鸯传》,是搭着同名画册一道儿看的!”
洪鼎随手一翻,果真是一本尽是字一本全是画,看关立一脸痛色,知道是戳着他软肋了,“哼”了一声,心道这憨仔忒不顶用,一本闲书就被勾了魂儿:“你这书我收走了,自个儿在这反省吧!”
关立抿抿嘴,做了个揖:“谢过洪公!”
洪鼎进了卧房,随手一扔书,胡乱脱去布衣,裸裎上身,把自己狠狠砸在床上。卧房无人掌灯,此刻月色透过床帐上的窟窿照进来,投下一点点碎光。未几,又觉着些寒意来,这忽冷忽热的,也没个人照应,洪鼎不禁后悔自己一意孤行没带个小厮跟着。在床上滚了两下,最后只好起身,点了灯,去柜子里取出被子丢到床上,然后极不情愿的钻进那带着霉味的被子里。
走失案还未有线索,却是横生枝节。关立此人他是信不过了,本见他生的虎头虎脑,想来办事也该是讷直不阿,怎料是个办不成事的!洪鼎翻了个身,不知那《鸳鸯传》有何邪术,竟能引莽夫落泪,众人围观?
此刻洪鼎已然被《鸳鸯传》勾起了兴致,不禁翻身下床,擎灯取那书来一观。
翻开首页,只见序上写着:
“论情一事,有媒定终身者,有私恋优伶者,皆是寻常。坤安六年秋,游山Yin,遇渔叟,颜色非常,智周万物,言谈相投。语予一传奇,乃闻所未闻,又兼团圆得意之事。其中诸法,不似今朝,或是杜撰亦未可知。见予将信将疑之色,叟大笑摇橹去,隐闻船中佳人笑,恍见范蠡西施乐。后藉之书此传奇,名《南越鸳鸯传》。
坤安七年申月中浣之二日天涯薄幸客
梓定”
洪鼎一哂,心道:向来传奇都藉某某高人之言或异常之事为起始,可天下哪位不知此等无稽之谈皆是作者编造?不想天涯薄幸客也是用此等老套手段。心中不以为然,随手跳过几页,继续看下去。
更想不到的是洪鼎竟是越看越入神,不知到了几更,外头已是万籁俱寂,他才意犹未尽的合上书,半晌未回过神来。要说这书里头讲了甚么,竟能将洪鼎这等油盐不进的主儿看得五迷三道?
书中所述,某年间,山Yin某县某佃农之子明生早显才华,得县令赏识特许入书院旁听,期间与书院中阮生相识,二人情投意合,互诉衷肠。
洪鼎只当阮生是女扮男装,文中却称阮生是如何金钗步摇、铅粉红妆,分明作女子打扮,果真是奇也怪哉。他只好先按下疑惑,续看到:
……后县令官升一级,新县令不允明生读书,明、阮二人只得暗中相见。“这不是私通么!”洪鼎如此想道,“早知这等闲书中现不出什么名堂。”却见文中道:“此县不比他处,有不成文的规矩,女子与男子无异,可出行可耕读。”又解释此中缘由:“某年山洪肆虐,大坝将塌之际,县中女子齐出而顶之,保全县安。次日观音殿中观音造像现于天井,以为灵,遂女子皆得出。”
果真是个“诸法不似今朝”。
后说明生为糊口作县中衙役,阮生依旧不离不弃,却遭家人阻挠。祸不单行,县令又看上明生欲聘之为婿。阮生陈词慷慨,力改家人想法;明生亦是如此,不料县令威逼利诱,以阮生相胁。明生无法只好暂时妥协。
次日待县令再寻明生阮生,已是不得;二人早早连夜收拾行囊。远走他乡,有诗云:
“损人儿女肠,他日更彷徨。
心形多思量,一世并鸳鸯。”
洪鼎不禁想到他那位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洪家与李家是故交,早在他五岁时就替他安排好了亲事,却不料李家小女出生不久便夭折了,此后他的亲事也不了了之。
非是洪鼎求妻心切,只是刚看了这等传奇心有所感,倘若今世当真如书中所写那般,男女交往自由,何愁不得一知心枕边人。
洪鼎如此想了些会儿,才沉沉睡去。
次日洪鼎随意看了些县志,消磨了大半日,趁着闲暇时间向杜思请教山Yin可否有什么县民风开化,女子亦可随意出行的?杜思神色怪异,半晌才说不知。洪鼎只好不再追问。
如今洪鼎信不过衙内衙役,查案一事只得自己亲自去办。待到下班时,他又换上那身粗布短打,在院中池边看了一看,犹嫌不足,把衣服脱下放地上滚了几滚,又掬了把土,忍着恶心往自己脸上、臂上抹了抹,这才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