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知道我被拿来和你比较,你知道我样样都学你,学你读书,学你画画,学你做事。你知道爸爸妈妈和同学老师把我和你放在一起比较,你知道你永远赢过我,永远比我好!”
“可是这真是我所想要的吗?庄文庆,其实你是一个自恋狂。”
我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觉得你比所有人都厉害,所以你要比我厉害;你觉得所有人都喜欢你,所以你要我也喜欢你。你看似认真学习,实际非常傲慢,从不谦卑,用尽全力想用你的办法来超越我。你看起来在我的下方,但你实际上是个胆小鬼、自恋狂,你用高高在上的视角看待我,自然觉得不服。”
“你真的明白吗?你伪装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很受我欺负,然后骗过了你自己。”
我不明白,我不理解,但是我却真真切切听懂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怪异的是,我没有再觉得恐惧,没有惊慌,反而觉得长舒一口气,高悬的剑放下了。
“但是我原谅你,庄文庆。因为你平凡,但不可悲。”
“我不想要这些东西。我不喜欢知识的副产品,我不喜欢谄媚的不真诚,庄文庆,如果你想要,我都可以给你。”
我躺在床上,没有说话,一滴眼泪从眼角流出来,我全身的皮已被剥下,我流着血,流着泪,跪着接受了林学有的加冕。
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林学有不见了。
林学有消失在了林子里,帐篷里没有他,车上没有他,公路上没有他,老师同学开始找他,所有人跑进林子里找他,报了警让消防员来找他,但是没有人找到他。那个晚上之后,他就这样消失在了我们中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否活着。或许他失足从山上滚了下去,或许他走进更远更深的森林中,或许他自己走到公路上坐车离开了。
红色太阳悬着、悬着,好像一只巨大的红色眼睛,永永远远居高临下,永永远远凝视我,林学有消失的那个日出,有什么东西离开了我。我和那长久以来困扰我的痛苦分开,林学有的消失斩断了这条脐带,直到这刻我才真正出生,在太阳惨红的光辉之下,迎来人的第一声啼哭。
我不再痛苦,但我开始感到恐惧。
没有林学有,没有四年级的林学有,没有高中的林学有,没有住在我家隔壁的林学有。
我四年级的那个下午,老师让我们画最喜欢的东西。我坐在座位上,想不明白我最喜欢什么。我喜欢漫画、电视、篮球和游戏机,但是我都没有,我没有体会过它们,本能觉得这并不是喜欢,只是一种渴望。我想着、想着,痛苦地想着,脑袋里无数次回闪过林学有的太阳。我想到太阳落山了,想到同学都离开了,想到老师收拾完所有的作业锁门走了。只有我,唯有我,坐在教室里,思考别人几分钟就可以想到的东西。
我从来都比别人好,我比所有人都努力,我比一切人都用功,我努力地讨别人喜欢,我竭尽所能地去成为一个被接受的人!我甚至不能接受别人不喜欢我。在没有林学有的世界里,我最快交卷,得第一名,比第二名高整整五分,第三名和第二名只差一分;站在领奖台上所有人都往我身上看,参差不齐的学生里,我永远是最耀眼的。我喜欢这种感觉,我喜欢没有林学有的日子,我喜欢努力了就可以得到一切并且永远拥有一切的感觉。林学有对我所有的揭穿都应验了。
但是我没有办法回到从前,那个林学有几笔就画完最喜欢的东西的那一天。摩西劈开红海之后,成百上千的以色列人跟随他离开,直到人群散尽,海水归巢,太阳是高高在上的耶和华,赋予,并且只赋予一个人这样的权利,世界上有且仅有一个,我明白我不是摩西,哪怕林学有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会自己选择它需要的人,这是我无力改变的。
孤独像背上的一根刺。此时此刻,我只想要林学有回来。没有他,我不知道红色的太阳如何画在纸上,我不知道如何自己一个人走出埃及,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自己活下去。
我梦到自己漂流在浑浊的河中,身体浮肿涨大,口腔里灌满了水藻和蜉蝣,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漂流,太阳升起又落下,月亮落下又升起,我不能动弹,是具灵魂尚存的死尸,高高的红色眼睛看着河中循环往复的我。
他说:你想要什么?你如此痛苦,漂流不止。你一定有一个心愿。
我说:我想上去,上岸。
于是我回到岸上,身体开始缩小、缩小,变成一个婴儿的模样。我躺在摇篮里,用幼稚的眼睛去观察围在我身边的大人,姐姐很矮很小,她的眼睛亮亮的,姐姐和我长得真像。妈妈和爸爸也在看我,妈妈说:要给他起什么名字呢?
爸爸笑了,问姐姐:“你觉得给他起什么名字呢?”
“我叫庄文绮,弟弟的名字应该和我很像吧。”
“我们有了一个男孩,爸爸妈妈都很高兴,那我们就叫他……”
我大哭起来,在婴儿床里扭动身体,用尽全力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