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拾一坐在西阁楼的屋檐上,叼着一根狗尾草。
她黑亮的眼眸中倒映着一牙弯月。盛京的月亮和西漠一点儿也不一样,总是在层云后时隐时现。盛京的天空又高又远,月亮也是高高在上的。月色极淡。跟远处灯火通明的夜市一比,几乎就成了无人留意的点缀。
在西漠,月亮离大地是那么近,仿佛伸手就能够触碰到。夜晚的草原带着清冽的气息,挂在草尖上的露珠倒映着柔亮的月色,于是整片大地都覆上一层银闪闪的碎芒。
牧拾一朝着月亮伸出手,从食指和拇指比成的圆圈里,月亮看起来就变得和西漠的月亮一样大了。
来到盛京已经有半年了,她已经看习惯了这小小的月亮。在进了宁王府后,她又看习惯了在四方的院子里被割得只剩一小块的天空。
她刚来盛京时,找到的第一个活计,是在码头扛大包。她力气奇大,男人一次能扛一个包袱,她一次就能扛俩,还健步如飞。但是因为她是女人,又是异域来的,平时又总沉默寡言,工头便当她是个好欺负的。
她扛两个大包,工头给她只算一个的工钱,说女人就该拿男人的一半。
于是牧拾一揪着那个工头狠揍了一顿。她在西漠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规矩,他们西漠人骑马打猎从不分男女,谁猎到猎物多,谁就是全部落尊敬的勇士。她曾经一个人猎杀了鸣雁山上最凶狠的灰狼王,那一日,整个部落,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围绕着她欢呼,用满是崇敬的目光看着她。
可是在码头上,她干最多的活儿,那些男人只会用鄙夷或猎奇的目光看着她,嘲讽她:不像个女人。这也就算了,还要克扣她的工钱。
“凭什么女人只能拿一半?”牧拾一拎着工头的领子,将这鼻青脸肿痛哭流涕的家伙提起来,一脸凶狠,“我干的活和男人一样多,我揍你也和男人一样疼!”
半个码头的男人们都在围观,却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止——这异域来的女人力气比牛还大,还会拳脚功夫,他们生怕她疯起来连劝架的人一起打。
最后,她把工头打服了,把被克扣的工钱打回来了,却也把这份活计给打没了。
就在她垂头丧气的时候,人群之中走出一个青衫长须的男人,一身文人装扮,面容和蔼。
“姑娘,我家主人方才见您身手了得,托我问您一句,您可愿意来府上任一护卫?”
“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便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同胞兄弟,宁王。”男人向着半空的某个方向拱一拱手,看起来颇有些滑稽,“王爷此时正在那边的施粥亭布粥。”
牧拾一朝男人来时的方向望去。她知道,那边有一处给穷人施粥的亭子,听说是当今宁王建的。
她不关心是什么王爷、皇帝,但是偶尔,她也会去那处讨碗粥喝。从西漠到盛京,她在数不清的施粥亭讨过饭,只有这一处,不但有粥,还有白面馒头。若是遇上过节,粥里还会添些rou。
就为了那几块rou,她心里便对宁王颇有好感。
她问:“去做护卫,管吃住么?”
那管家掩面而笑:“自然,还有每月二两的月钱。”
二两!牧拾一眼睛都亮了。她扛一天的大包,工钱也不过二十文,还得吃住自理。
“顿顿有rou。”管家又强调道。
“……我干!”
就这样,牧拾一成了宁王府的护卫。
护卫这活儿,可比扛大包轻松得不要太多。宁王府的护卫是轮班制,每日里有半天都在休息。
拾一喜欢值夜。在众人都睡下、万籁俱寂的时候,她可以像现下这般,独自一人坐在屋檐上,畅想一些平日里没有时间去细想的事情。
她想她的草原,想草原上的月亮。想她的小马驹,想阿娘。
她也会想未来,想她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物,想她至今依然不见踪影的心上人。
离开草原之前,她拒绝了部落里第一勇士巴图尔的求亲。
“我已是这部落里最好的男子,你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还想要嫁给什么样的男人?”
“部落里最好的男子算什么?便是这草原上最好的男子,我牧拾一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还记得自己面对咄咄逼人的壮汉,那满怀豪情壮志的宣言。
“我牧拾一要嫁,就嫁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而后她离开了草原,踏上了寻找她的心上人的路。
思及此,牧拾一叹了口气。
她上哪儿去找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呢?
牧拾一也不曾想过要嫁给什么厉害人物。那些话本子里,千金小姐总爱和穷书生私奔,高贵的皇帝总要和平民女子纠葛不清。但话本子毕竟是话本子,若真是在现实里常常见得到的事,便不会被写进话本子里了。
可是话已经放出,她也不能找个凡夫俗子嫁了。她必然是要嫁给一个出挑的好男人的。
她又将目光投向王府中央,最大最气派的那个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