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船上只有楚恪和威尔在,以现在的状态来看他们不可能轮班,因此唯一合理的解决方案是一起睡在舰桥。楚恪费了一些工夫,从船员舱室搬上来了一张折叠床。他不太睡得着,但他必须休息。楚恪打开终端,设置好闹钟,开始合眼假寐。
四个小时后的凌晨五点,楚恪准点醒了过来。他起身看向威尔,后者已经睡去了。窗外夜色还很深,楚恪抱起威尔的头颅。这一次,他的动作颇为轻柔。他撬开了威尔的后脑勺,检查着他的大脑链接指示灯。
“您不必如此。”威尔轻声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了。
“睡你的。”楚恪说。
威尔的语气像是苦笑:“我恐怕很难在这种情况下进入睡眠。”
“马上就好。”楚恪说。《赛博格基础:原理与结构》里的检验法则,重大维修后每隔四个小时检查一次。
威尔轻轻叹了口气。
“可以把我带去您的床边吗?”威尔问道。
“怎么?夜里会害怕?”楚恪一边合上面板,一边故作轻松地调侃道。
“我只是想待在您身边。”威尔说。
楚恪的动作一顿。沉默片刻,他听从了威尔的意见。楚恪抱起威尔的脑袋,放在折叠床的枕头边上。枕边头颅,这景象看起来有些瘆人,但楚恪奇异地发现他这次合眼假寐时,真正地睡着了。
早晨九点时,楚恪又撬了一次威尔的后脑勺面板。两盏绿灯。
“不必如此紧张,”威尔说,“我感觉一切正常。”
“我倒觉得你现在问题很大。”楚恪说。他把威尔的后脑勺面板盖回去,咕哝道:“你现在就像个智能娃娃似的。”
“那么,我是个很好用的智能娃娃。”威尔轻快地回应。
威尔的表情模块已经被限制使用了,但谢天谢地声音情绪模拟模块还在。楚恪笑了。他用拇指擦掉了威尔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溅到的一滴海水,手掌在他脸颊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才离开:“哪儿好用?你能给我点播唱片吗?”
“如果您想听的话。”威尔回答道。
“我不想。”楚恪说。他沉默了一会儿。
“回去就给你换个机体。”楚恪说,“想过换哪个吗?”
“没有。”威尔说,“您对赛博格机体有什么偏好吗?”
楚恪拍了拍威尔的脸颊:“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别总想着讨好别人。即便是——”楚恪顿了一下,莫名地有些窘迫,他咳了一声,“即便有感情因素,也没必要。你该多想想自己的事。”
威尔问道:“您认为我缺乏自我吗?”
“没那么严重,只是一种印象。”楚恪说,他把威尔放下,弯腰与他对视,“你很少谈你自己的喜好,理想,要做的事。威尔,你很聪明,像你这样的人,即使是SYM-1型赛博格,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我的确有。”威尔说。他注视着楚恪,明明已经失去了表情,楚恪仍从那视线里看出了一些未尽之言。他笑了:“嘿,你要是又开始念那些‘我为你而活’的诗,我就把你关机了。”
威尔同样轻笑起来:“并非如此。您不必忧虑,我有我的诉求,我的寄托,我的理想。”
“那很好。”楚恪说。
他等着威尔分享他的理想,结果威尔居然就这样停在了那句话上,让楚恪有种被吊起胃口的微恼。但他并非真的生气。楚恪转头看向窗外。这艘船正沿着预定路线向东行驶。他倚在舰桥的Cao作台上,看阳光在海面照出一片灿烂波光。
第26章
下午威尔说想近距离地看看海,楚恪于是把他的脑袋从舰桥拎了到了船头甲板上。赵艾可案以来的第一次,他们既不需要讨论案情,又没有天大的危机悬在眼前。要不是楚恪还在忧心威尔的状况,这差不多能算是一次公费的假日邮轮旅行了。
附近海域风平浪静,天气难得地放了晴。楚恪倚着船舷放松地坐在甲板上,盘起一边的膝盖,把威尔的脑袋放在大腿上。他们一起看着船舷西侧天尽头被夕阳染红的一片海域。
“出过海吗?”楚恪问道。
“乘船吗?没有。”威尔说,“您呢?”
楚恪有过少数几次出海经历,不过那些都发生在他坐着马达小艇上公海执行抓捕任务的时候。那种体验跟现在截然不同。那时候楚恪没有心情看海,也没有一个赛博格的脑袋搁在旁边,害他揪心的同时令他安心。
威尔·杨。楚恪想,看档案明明是个按部就班的普通人:在地下生活到13岁,随着人群回到地面,上学、生病、赛博格移植,然后就是在劳动调遣局的工作,乏善可陈。实际上却完全不是这样。威尔非常聪明、非常透彻,又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天真。两种矛盾的特质集中在他身上,让楚恪有种错觉,仿佛威尔是不存在于此的。他太超脱了。作为一个SYM-1型赛博格,他比楚恪认识的所有人都更无忧无惧。
所以他能全心全意地去爱。楚恪不知道是否有人可以在这种爱面前毫不动容。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