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是留不住他的,早点放弃吧。
那年,村口算命的老瞎子走累了,对着方父讨了口茶水,对着船上尚在襁褓中的方渊这样说。
方父常年住在船上,一年到头都在三湖上飘荡着,船上是他所有的家当。方父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想他早夭,听了老瞎子这不详之言便惶恐万分。他千般恳求老瞎子给个护身符,以抵消这厄运,保自己孩子平安长大。
老瞎子沉yin半晌,给了半边玉玦,说此物内蕴神灵之力,将此物随身佩戴到十八岁,方可保平安。老瞎子又说,等方渊到了十八岁,,需在那年月圆之日独自划船到镜湖中央,将玉玦抛下,如此方可得一世安定。他还特意交代,不管那天他在湖里看见什么,绝对不能带任何东西回来。
方父感激不尽,千恩万谢地将老瞎子送走后,便立刻找了个红绳,把那玉玦挂在方渊脖子上。
三天后,老瞎子被发现死在自家门口的水塘里,据后来验尸的仵作说,是被水塘底下的水草缠住了,不小心跌了进去。可也有流言说,老瞎子是算命的,许是不小心泄露了天机,才引来杀身之祸。那几天村民们说起老瞎子都纷纷叹息,都道老瞎子给人算一辈子命,却怎么偏偏没想到自己会溺死?
方父听闻,也叹息了一回,却也并未深究,只当是命运无常。此后仍是日复一日地捕鱼,晒网,漂游于江渚之上,而小娃娃也渐渐大了起来,聪慧异常,眉目间渐渐长开了,有了几分浊世美少年的模样。
方父欣喜,拿出多年的积蓄让方渊拜师进学堂,方渊去了。第一天上学回来,方父问他学堂怎样,小方渊只是点了点头,说,
“先生很好,书也很好,只是总有几个人倒吊在房顶上,头发在我脸上甩来甩去的,他们还和我说话呢。”
方父大惊,想起老瞎子的话,不由得一身冷汗。他拉着方渊去寺庙求住持,主持却长号一声,道,
“施主何必执着,万事都由天定。若要去了这鬼神之眼,需得小施主亲自入了我门,一辈子不见父母亲人也倒罢了。”
那晚方父一夜没合眼,第二天连打鱼的心情也没有,只是罕见地坐在船头上抽完了一整只水烟。
方渊背起书包,走到方父身后,
“父亲,我去学堂了。”
“渊儿,你想不想去庙里做和尚?”
“和尚?和尚是作什么的?”方渊轻轻歪着头,一副懵懂小童的模样。
“和尚就是念经打坐,超度亡灵的。我们昨天在庙里见到的那位就是大和尚。”方父耐心解释说。
“庙里有鱼吗?父亲也会在庙里吗?”
“不,但那里很安全,师父们也很慈祥,是被神佛们庇佑的地方。”
“我不去。”方渊摇了摇头,“父亲不在,我不去那里。”
“好儿子。”方父有点欣慰地说,又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
“那些倒吊在房梁上的,你不要和他们说话,也不要多接触他们,明白了吗?”
“好的,父亲。”方渊乖巧地回答,“那我上学去了。”
“去吧。”方父说。
倏忽之间数十年光Yin已过,在方渊十八岁那年的冬天,方父起夜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水里,自此一病不起。在病榻上,方父一边断断续续地咳嗽着,一边对方渊转述了老瞎子的话。说完话便溘然长逝了。此时的方渊已然长成丰神俊朗的模样,只是额头一道伤疤时隐时现,那是某年的一只恶鬼留下的印记。
而这样的印记在方渊身上有很多,方渊也早已习惯了。村里人知道他能通Yin阳,对他敬而远之,怕被沾染到Yin气,因此现在的他可以说是独来独往,这世界上只剩父亲是他唯一的亲人。
而父亲也离他而去了。方渊仰头望天,看见一黑一白两个影子翩然而来,取走了父亲的灵魂。
学堂已不必去,先生早已不能教他什么新东西了。方渊整日地住在船上,偶尔出海捕鱼。时常有村人于清晨看见少年端坐在船头,手中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那只水烟袋,弥漫的雾气在衣角流淌,少年仿佛是坐在流云之中的神祗,面目平和,高高在上,远离一切尘世纷扰。
而在方渊,四周并不宁静,也从未宁静。透明的空气中浮动着无数张牙舞爪的冤魂和饿鬼,面目时而狰狞时而可怜,似是在威胁又似是在乞求。方渊闭上眼,手中拿着一枚鸡蛋。片刻之后,那枚鸡蛋随即消失不见。
如是重复多次,方渊的耳边终于得了片刻宁静。此时已是傍晚,一轮圆月出现在天空一角。
这正是方渊等待的那轮圆月。方渊添柴煮酒,天慢慢黑了下来,火光照亮了方渊的脸。
远处传来守夜人打更的声音,方渊调转船头,驶入镜湖。
月光照得天地间一片澄澈。方渊划着船行在水上,却觉得自己像是镜面上的一只蚂蚁。他慢慢靠近镜湖中央,将船停稳。
江天一色,一人一舟停在湖心,方渊解下胸口那半枚玉玦。片刻后,玉玦被浸入水中,瞬间光芒大盛,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