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逃难生活后的楚慎,对环境已十分有安全感,正自昏昏欲睡,胸膛忽然落下一只手掌。
惊得他骤然睁眼。
尤望章明明住里屋,屋里也有尿壶,不可能因为半夜出恭而迷迷糊糊上错床,楚慎仿佛被扼住呼吸,惊恐地转头:
“少、少爷?”
“我怕冷。”他说。
只是想报团取暖吗?不,屋里明明烧着炭火,而且楚慎在给他铺床时已用炭炉将被子烤得暖洋洋。
楚慎怒火冲天,他把他当什么了?!
“求求你,别赶我走。姐姐不在,我害怕一个人。”他感受到对方身体紧绷,低三下四地哀求。
软和的热气喷在楚慎耳根,喷得他痒痒的。
楚慎自小习武,一下就可以将瘦弱的他掀翻。
然后呢?然后以尤贵妃之“无情”,失去利用价值的他将会被扫地出门,重回丧家之犬的乞丐生活。
楚慎深深吸了两口气,忍下这股恶心。
黑暗中,他咬紧牙根。
不就是忍辱负重吗?他是奚木的太子,为了他的国和子民,这点委屈算什么呢?
他还有可期的未来,尤氏庞大的资产会成为他招兵买马的军资!
有志者事竟成,中原有典故,十年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可怜的尤望章不知道,楚慎把他的爱当作苦胆,照单全收。
从此以后,尤望章每晚熄灯后都会钻进他的被窝,然后次日一早在仆人进来前回到自己的床。幸好尤望章本就沉默寡言,也不敢做太出格的举动,只是睡前蜻蜓点水地搂一下他,在楚慎每次忍无可忍的临界点,尤望章都恰到好处地收回手。接着安睡一整晚。
即使什么都没做,已足以令他每日脸上挂起笑容。
连遇到打雷天,他也不捂耳朵了。
这样心照不宣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某日,楚慎无意中听到尤贵妃和弟弟的谈话:
“已经想好了吗?”
“想好了。”
“你外甥还小,你不必这么早做决定。”
“不,他比我更适合继承家业。”尤望章跪在地上,两眼通红,“我可以一辈子辅佐他。”
尤贵妃叹了口气,将弟弟扶起:“以后再议吧。”
尤望章不肯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尤贵妃笑叹,“我又还没要死,谈什么继承家业的事。”
尤望章忙起身,捂住她的嘴:“姐姐不要说死字!爹娘都死了,我只有姐姐了。”说着竟哭起来。
姐弟俩抱在一起,尤贵妃也受他影响,想起爹娘,多么刚强的女人,哭得肝肠寸断。
楚慎站在门外,只觉浑身发冷。
刚才短短的对话,已清楚即使未来尤望章成年,也不会继承庞大的尤氏家业。
在他将尤望章当同类给予怜悯、在他自以为是想和尤望章图谋深远的时候,尤望章其实心心念念的只有他的姐姐。
尤望章和自己不一样,他一点复仇心理都没有,他是个感情至上、把亲情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
那姓尤的这小子对他还有什么用!
他凭什么再忍耐每晚的钻被窝!
这样下去不行!
他必须离开这里!
亡国时,国都仍有不少贵族逃出来。而且奚木人最擅长经商,四海列国都有奚木商人的买卖。尤贵妃出门谈生意,都是用化名,有时会带些人,也包括他。
每一次,他都试图寻找同胞,遇到一个富商,都要悄悄打量。
但他终究只是个下人,不可能有说话的机会,短时间的审视实在没什么用。
他胆大包天,有一次在众人酣醉之际,趁着倒酒便利,在每个富商耳边嘀咕了句奚木语。
同为奚木人,总会收留落难的太子爷吧?
结果所有富商都没有理他,继续沉浸于“你干了我随意”的酒局。
天哪,他还要委身当下人多久!
豁出去了,求救信号已经发出。他决定,将于明日,照常去他说出的那个地点等待。
他甚至带上了作为奚木太子身份的唯一信物,东宫印鉴。
即使流落乞丐堆,也日日夜夜护在胸口的宝贝。
这回真是拼了。
好在他留了个心眼——比约定的时间晚出现一个时辰。
“楚慎”这个“慎”字真没取错,也多亏他的谨慎,否则死定了。
来抓人的官兵像一团乌云般笼罩了那座寺庙——楚慎在酒席上用奚木语报出的地点。
有那么片刻,他难以相信被同胞出卖。
就在前不久,大宁皇帝昭告天下,宣布永久屯兵奚木,改“奚木走廊”为“陇右走廊”,诏书上也阐述了这么做的理由。理由当然十分充分,北漠侵略,奚木皇室被屠殆尽,既然一国没有了君主,大宁唯有出兵讨伐,代行正义仁道云云。
所以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