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迪双手抱胸:“老祖宗教过我们,高手过招,若胆怯退却,等于送命。”
李非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要个小屁孩提点。
他咬咬牙,把鹿皮手套脱了,然后说:“这里你替我照看。”
唐迪轻松地捏着那只小蜜蜂,露出好看的两颗小虎牙:“知道。”
李非追出来,对即将率领队伍启程的孟海英说:“停下!我有话和你们大帅讲!”
习惯了李非温柔体贴、百般讨好,他这道命令,让孟海英也惊了下。
“让开!”李非又道。
刚才殷莫愁怒气冲冲出来,面颊却微红,而李非声音嘶哑,眼神却是温柔的。关西之虎极为知机,挥手,车队无关人等退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这么做?”李非匍登马车,殷莫愁便问。
李非忙解释:“我不知道你心里有没有我。”
殷莫愁仍余怒未消:“不是说这个。”
李非莫名其妙:“什么?”
“小小眩晕症,不值得你拿性命冒险。”
她都听见了?
气他欺骗,但其实更气他不顾自己安危。
李非心化了,因笑:“放心,我不会有事。”
这么置生死度外的笑,殷莫愁再次红了眼睛。
“可你都不确定我是否对你……”
这是他刚自己说的。
“我确定就行。”李非语气坚决,“殷莫愁,我知道我自己的心,就行了。”
殷莫愁摇头:“你变了。”
“我没变!”李非梗着脖子。
殷莫愁紧盯着他:“李非,当年先帝要将我指婚与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跟你父母说的?”
李非不说话。
不是不记得,是不敢说。
“你说要找贤良淑德的女子,举案齐眉。”
“……”
李非一语不发,大气儿不敢出。自己拉的屎自己吃。
“我在你眼里根本不算女人。”殷莫愁往车厢重重一靠,颓败地自我嘲笑,“若公开身份,不知道军中将士会怎么看我。”
尾音轻颤,她从未这么矛盾。
孟海英和春梅冬雪三人在外面听见,俱震撼不已。
他们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女扮男装,能扮演到什么时候。记忆中的天下兵马大元帅,那么威严高傲,她的话从来都是命令,不容拒绝。她从未怕过什么,不畏死、不惧人言,连无边无际的孤独都不怕。但此刻,让人深切感受到她的恐慌。
偶尔心血来chao的爱美之心,偶尔午夜梦回的难言悸动。
至高无上的权力并不能给人幸福,按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才叫自由。
她在哭吗?
外面的孟海英三人偏过头,不忍听。
“莫愁,我……”李非开口,“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高不可攀。”
少年时的惊鸿一瞥,她身着铠甲,严肃倨傲,眼底带着冷铁一样的冷厉。初出茅庐,剿匪大获全胜,她的长剑上开始沾血,她享受成功的喜悦,也在学着接受同袍牺牲的痛苦。
殷莫愁嗤了声:“骗我。”
她眼睛看着他,如月下的兵刃闪过一丝锐利,带着警告的意味。
这样的场合,如果她看出一点谎言,李非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李非手心都是汗,大声说:“废话!难道要我对先帝说,我见了你才知道自己多么废物、一无是处、无德无功,我前面十几年都白活了,除了自以为是,什么都不是。你已经以武卫国,而我还在为学会一道香几道菜沾沾自喜。殷莫愁,难道要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配不上你吗!”
少年人总像个刺猬,宁愿暴露所有尖刺,也绝不肯暴露着半点软弱和自卑。
如果没有皇长孙身份加持,当年的他也只是个有钱人家的富贵闲公子——即使到现在他还这么看待自己。而她已崭露头角,领兵打仗,小有名气,凭一身硬本领获得先帝青睐、朝臣敬畏、士兵爱戴。
这简直令他自惭形秽,任何一个有血气的人都无法接受实力这样悬殊的婚姻。
所以百般拖延回乡时间,绕道崮州,也是想说服父母放他去闯荡出一番事业,再来娶她?!那点萌动已经太过遥远,李非不愿去想,他喘着粗气,脑子一团糟。
殷莫愁血直往脑门冲,她懂了,说不出话。
时光荏再,待我们回头,少年时令人夜不能寐的自尊与自卑竟那么无聊、可笑。
但不可耻。
每个人都应感谢过去自我怀疑的自己,在不断的自我否定中探索内心的密境,披荆斩棘、百折不回,使弱小变成强大、对抗变成包容,理解并接纳、修正着自己,与自己化敌为友、和平相处。从此刺猬竖起来的刺变成毛茸茸的东西,不必血rou模糊,也能拥抱内心的平静。
那是人生至高的修行、真正的欢愉。
“我喜欢你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