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铃兰花淡雅盛大的香气中,姜妙戈终于记起了原主护花仙子的来历。
这个世界已有四亿八万年,当初开辟鸿蒙,轻者上浮为天,重者下沉为地。它是混沌中生出的岩石,吸日月之Jing华,三亿年始有灵识;沧海桑田,又一亿年,得与水亲近,雕琢出形状,却是寒潭之上倒垂如玉柱的一节钟ru石。寒潭之中,别无它物,唯山风与滴水,飞禽走兽,亦不过懵懂野物。
八万年前,忽一日,寒潭之中囚了一位风光霁月的少年太子。
捆仙绳缚住少年手足,寒潭水淹没少年胸口,贪婪恶毒的世人来来往往,无边恶念灌注于少年心中。
它是倒垂于少年头顶的钟ru石,不能言,不能动,偏偏有了灵识,能知善恶。
少年所受之苦痛,纵是顽石见了也要垂泪。
它只是一节钟ru石,所能做的实在有限,只能尽力把一滴一滴的水,落在少年干裂的唇瓣。
少年虽修炼有术,不食亦不死,然人总要喝水。他虽然身处寒潭之中,却为捆仙绳缚住手足,低头也触不到水面,只能借钟ru石滴下的水,缓解干渴。
每当水滴落下,少年总是淡淡一笑,道一声“多谢”。
就这样忽忽千年,昔日贪婪无耻的世人纷纷飞升成仙,少年却为恶念侵蚀,神智不清,已是死在眼前。
这一日,当它滴水于少年唇间,少年仰头望着它,忽然轻叹:“好美的一枝花。”
它知道少年神志不清,出现了幻觉。
可是它却恨不能自己真是一枝花,至少可以为少年苦痛的一生添一缕芬芳。
这钟ru石三亿年得灵识,一亿年得形体,又如此千年得念想,已是造化不同。
彼时它一发念,竟真由石化作了花。
不是一枝,却是两枝,小铃铛似的洁白花朵垂于枝条上,似从前的钟ru石,又如满怀慈恩的泪滴。
它这一化形,触动了机缘。
它因而飞升成仙,少年也得以不死,只为了能与恶念共生,不得不堕而为魔。
这便是上界之中,护花仙子与魔尊玄烬的由来。
只是下界生灵,飞升之后,便忘却凡尘事。
护花仙子也忘了她飞升的初心。
而当初它所化的铃兰花有两枝,飞升之人便有两个,其中之一得石魂,成为护花仙子;另一人却有形无心,成为散仙姜鬼。这两位仙子,相貌一模一样,只护花仙子有魂无心,喜独居于雾霭山;姜鬼无魂无心,喜往热闹处去。
姜鬼既有美貌,又因无魂无心从不在意情爱,反倒能使众仙君趋之若鹜,让雍池、季白与姚紫等人都为她神魂颠倒。直到她撞上了魔尊玄烬,被做成了傀儡。随后雍池等人为救姜鬼,纷纷来闯魔宫,也都被做成了傀儡,引发了上界对魔尊玄烬的大围剿,闹到要毁天灭地之际,姜妙戈填补了护花仙子的躯壳,成为了灵石所缺少的那颗心。
姜妙戈从骤然苏醒的记忆中回过神来,出神望着窗外那硕大的铃兰花,好半晌没有说话。
忽然大殿内传来轻微的一声“噗”,就像是一团烟火散了。
魔宫大殿内,只有她和魔尊玄烬两人,再没有第三个活物,又怎么会有响声?
姜妙戈循声望去,却见是殿门口原本僵立着的、那尊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傀儡姜鬼化作为无数飞灰,飞灰又化为烟,最终消弭归于虚无。
“咦?”魔尊玄烬发出低低一声疑惑。
姜妙戈垂眸望向仍伏在她膝上的少年,从前她以为自己的到来是偶然,如今看来焉知不是那块石头的执念所致?又或者她所谓的前世,也只是石头造就的幻境,为的就是炼就她这一颗人心。
她轻声道:“我与姜鬼,本是一树花分两枝。原本都没有心,如今我有了心,她便不存于世了。”
魔尊玄烬坐起身来,歪头望着她,道:“你都记起来了?”
姜妙戈道:“那日雾霭山中,你变了一枝铃兰出来,是如何识出我的?”
魔尊玄烬轻轻笑,道:“平素业障之火不熄,我总是浑浑噩噩,许多事情都记不清爽了。这次不同,你陪着我,我好几日都不曾失去神智,从前的事情自然就都想起来了,也就认出了你。”
姜妙戈细细看他。
少年淡淡一笑,有几分人间太子时清雅的气韵,道:“多谢你啊,小石头。”
姜妙戈蹙眉,道:“我是我,那石头是石头。”
少年眸光潋滟,露出狡诈笑意,挨过来,抚着心口,好似吃痛脱力似得把头蹭在她膝头,笑道:“我知道。我也不是从前那位太子殿下了。我是无穷恶念的化身,是毁灭天地的力量,是……”他嗓音放柔,手指绕着女孩垂下的发丝,垂眸掩去心机,“是有你心疼的人呐……”
若在昨日,姜妙戈定然会推开他,正色直言,要他断了念想。
可是现在她拥有了原主亿万年的记忆,不再只是幻境中短短十年的相伴,而是整整千年看少年在寒潭中受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