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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时我想起自己为何身在此处。
我站在布拉克山里的看火树屋下。
我是什么时候回到了这里?
山里的树木枝叶是一种干枯的黄褐色,在这片可称干旱的土地上,看不出季节,我感受不到冷暖、干shi、感受不到风的气息和风吹树叶发出的chao声,像是站在被抽真空的玻璃罐中。
我抬起头来看天,浅蓝近乎苍白的天空中有一道隐约的白色痕迹,我忽然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人对我说过,这是大神的庇佑之光,于是努力搜刮着脑海深处的记忆。
我似乎曾经见过这样的天空,这道几乎割裂天空的白痕更加显眼。
但是,燃烧的草木灰、卷涌飘荡的黑烟、还有波动颤抖的热浪,让那道狭缝变得混沌而模糊。
我想,这条永远看不到尽头的线,大概在看不见的地方无尽延伸着,绕成了一个圈,一切从这里出发,最后又回到这里。
“苹果——”
有一道低柔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我并不知道这是谁的名字,又是谁在呼唤,只是这声音、语调,都让我感到分外熟悉,似乎曾被这样呼唤过千千万万次,我的灵魂和我的rou体似乎在这时分离开来。
我感到太多复杂而难以言喻的情绪充斥身体,对这声音我似乎曾经轻蔑、曾经不以为意,我的灵魂还在犹疑,但我的身体却已经循声转去。
我看到了亚当斯。
他站在树屋的门口,弯着腰倚在木质栏杆上,落叶坠下搭在他的肩上。他穿着宽松的白色衬衫,却因为身形过分纤细,像套了一件松垮的罩衫,衣料在风中鼓起,勾勒出骨骼的轮廓。他微笑着,淡褐色的细软长发也随着风翩飞,浅色的眼眸带些绿,像春天的湖水,从枝叶间;落下的斑驳阳光,映入眼中,像粼粼波光。
“你回来了。”他仍是微笑着向我说道。
我却因此而感到疑惑,回来?我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亚当斯并没有对我的无言做出什么回应,他仍是那样平静地微笑,他再一次呼唤我的名字,这一次,他叫我杀鹰。
“我想,你一定是把他带回去的。”
“他”又是谁?我既然已经“回来”这里,又要“回去”哪里?
我低下头来慢慢看了一圈四周,再抬起头时,发现亚当斯双手捧起了一颗白色的头骨,原本应该镶嵌着眼珠的地方成了两个黑漆漆的窟窿,额头中央也有一个黑漆漆的窟窿,后脑壳都支离破碎,我想他一定死得面目全非。
“我为什么要带他回去?”
这是我回到布拉克山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我仰头看着亚当斯,他也垂下头来看我,透过那层薄薄的白色衬衫,我看到了他的肋骨,在肋骨中包裹着一颗鲜红的跳动的东西。
像一颗心脏,像一颗苹果。
亚当斯捧着那颗洁白的头骨慢慢走下树屋,随着一步步迈下,他的衬衫一点一点,洇出鲜红的水渍,等他终于来到我的面前,全身已被血红浸透,粘稠而腥臭的血ye蜿蜒了一路,从袖口沉重地滴落。
而那颗头骨却始终没有被血ye染红。
他将白骨碰到我的面前微笑而虔诚地说:
“因为他是你的族人,你要将他带回你们的部落。”
忽然间,我看到眼珠从那两个黑窟窿里蹦了出来,肌rou、血管从白骨上生发而出,脂肪、皮肤覆盖了血rou,黑色的头发像春草一样疯狂生长。额头前的黑窟窿成了血rou模糊的红窟窿,半个脑袋都被打烂。
我曾经见过这个人。
在那个吵闹的夜晚、那个人来人往的停车场里,有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恶毒讥笑的咒骂声、易拉罐扭曲的咯吱声、还有一个遥远的温柔的呼唤声。
我终于想起自己为何身在此处。
“不。”
我对他说道:“那里不是我的家。”
我似乎曾经说过这样类似的话语,但此时此刻却有着全然不同的意味,亚当斯宛如雕像一般平静的微笑终于瓦解,他颤抖起来,捧着那颗灰败的头颅似乎不堪其重,暗红色的血ye从颅顶的裂缝中喷涌而出。
我继续说道:
“不要给我人头,要给我戴上羽冠、系上斧头、吹响引灵的号角。”
我将要离开这里,但我又将很快回来,并且不再离开。
亚当斯始终站在那里,他为我戴上羽冠、系上斧头,在临别时他问我:“我该去哪儿找你?”
我说:“你要在这里等我。”
他说,好。
我在拼尽全力的奔跑中想起未曾谋面的父亲。
我想问他,杀死一个人是什么感受,我还想问他,被一个人杀死又是什么感受,或许这是早他唯一能传授给我的经验,但我想我们两人的感受一定大相径庭,我想他在濒死时不会突然真正感到自由。
我在步履跄踉跌跌撞撞时想起面容模糊的母亲。
我想问她,有没有预料到失去丈夫和孩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