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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的时候,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亚当斯的情形。
那一年我被强制带离保留地,送进先进文明的白人家庭和学校,社工趁着部落警察去郊外巡逻的时候闯进家门,那时我的母亲正在把一盆杂烩菜和一盘rou糜饼端上餐桌,浓郁的rou与油织出的香气扑鼻,可惜我没有吃上。
饭菜在争执中散落了一地,强壮的社工按住我的母亲,口口声声说我的家庭“混乱不堪、乌烟瘴气,绝对无法为青少年提供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
我在争吵与哭喊声中捡起一只rou饼,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就被一只粗壮的手拦腰扛起,那只rou饼从我手中飞出去,摔在地上砸得稀烂。
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母亲。
最初,我被送进一户摩门教徒的家里,但一个礼拜后我就打断了这家男人的鼻梁骨,在此后的数年内,我被更换了几十家寄养家庭,至今我也不知道这些男女的姓名,第一个被我记住的名字就是亚当斯,这也是我在最后会想起唯一一个的名字。
我在懵懂和茫然中渡过了最初的一年,红发的、褐发的、金发的白人们饱含体贴与怜惜地说,我将会在这里受到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照顾,起初我并不懂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含义,只以为这是一次有趣的长途旅行。
直到有一天,我听见白人的孩子在昏暗的角落里嘁嘁喳喳地嚼舌根,说我是野蛮的杂种,未开化的贱畜,我才终于明白,社工闯进家门时,母亲眼中那种前所未有的凶光是什么。
是仇恨。
从此我眼中的世界变化了模样。
我看到学校里的白人都对我唯恐避之不及,我看到他们勉强粉饰的文质彬彬里带着悄然流露的鄙夷,我看到他们眼中细微的恐惧和憎恶。这实在有些好笑,仿佛是我们把白人屠杀殆尽赶进了荒野深山,这种恐惧与避让反而让我感到刺激和兴奋,于是更加大摇大摆地行走在校园之中,心安理得地嚣张跋扈。
我在深夜时翻窗溜出宿舍,攀上一颗高大而粗壮的树,坐在最高的枝杈上了望着保留地的方向,用一片树叶吹响襁褓中隐约听到的童谣。
我重新蓄起长发,当风扑面将黑发吹乱,能感受到来自故土的气息。
腆着大肚子的教员把我请进办公室,他板着脸从笔筒里拿出一把剪刀,很有派头地请我剪掉脑袋后面的马尾辫,我冷漠地站在那张宽大而沉重的办公桌前,隐约听到他在说什么落后或是愚昧的批判,脑子却在想,这样一把小小的剪刀,能不能扎进那结实的木头里去。
我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然后笑着转身走开。
这好像原本是很严重的行为,应当给我一个处分或是什么,可是他们没有这么做,为了政策,为了“来之不易的和平”。
这件事不知道是怎么传开的,但是传开之后,那些视我如病毒的白人学生眼睛里却多了一种很奇怪的神色,仿佛我顶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教员,就成了什么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可仍然携带着病毒。
之后的某一次课间休息,我在水龙头前把水流拧到最大,一边泼着我的脸胡乱抹洗,一边掬起几捧随便地喝了几口,忽然间,一个纤细的、男孩的声音在我背后冷淡地响起来,他说:
“你不该喝这水,脏东西。”
我被这尖锐的的话语和那轻描淡写的语气激怒,于是攥起shi淋淋的拳头回过身子给了他一下够劲的,当他躺倒在地时,我才看清了这个傲慢白人的长相,竟是出乎意料的美丽——一头淡褐色的细软卷发乖顺地贴着头皮,浅色的眼眸带些绿,像春天的湖水。
不知为何,我反倒更加愤怒起来,总觉得他隐隐玷污了什么。
我的行为很快就引起了sao动,懦弱的白人们尖叫起来,像惊鸟一般四散奔逃,几个本就蠢蠢欲动的大个子围上来,将这发展成了一场群殴。这些白人的大个子一如本色,嚣张跋扈,肥胖而强壮,趾高气昂抱团扎堆,可他们并不懂得真正的搏斗,我挨了些揍,他们却更惨。
这不仅仅是因为我高大的体形和强壮的手臂。
而是因为在我的骨血中,根植着仇恨。
当我们举起拳头战斗,从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气势或是权威。
When we fight,we fight.
我的目标本不是这些鬼佬,但不知为什么,却又享受起这种斗殴的快感,渐渐地,我忘记了起因、忘记了目的,只有出拳铭记在我的脑中,在痛揍一个红发大个子时,我的余光瞥见最初那个出言不逊的美丽男孩,他流了很多鼻血,虽然擦去了,但殷红的污渍仍然洇在脸上,很是滑稽。
他不远不近地站着,神情有些无措,似乎想拉断这场斗殴的滑稽,却又无能为力,我看着他,觉得分外虚伪和可笑,于是远远地啐了一口,一边大笑着,一边打断了红毛鬼的鼻梁骨。
这场sao乱最终引来了小镇的治安官,白发苍苍的警长带着两三个副手站在Cao场的边缘,似乎也束手无策,最后我听见一声枪响,只可惜无人中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