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古惑仔看多了几遍,最近三庄地许多只认张青的愣头小弟前赴后继送死,杨彬常常晚回。梁玉成相反,下班更早,有时只在台上站三两首歌。不过他难得寂寞,因为他下台来出门去,金香在门边等他。
他没听见杨彬的劝告。或许听见了,只是不珍惜性命。
金香开着车来,玩命的男女今夜停在电影院。金香凑在梁玉成耳边轻声嘱咐:“两张喜剧。”梁玉成摆了摆手下车,过会捏着票券回来,谢谢金香:“多谢你让我买票,留我点尊严。”
金香弯着眉毛把电影票也卷成弯的,回答说:“我既是不自尊的,何苦又为难你呢。”
票面上时间还留有半小时,梁玉成问金香:“去哪里兜兜风吗。”
“坐下吧,”金香拒绝了,“我喜欢电影院。看见影院,我格外想起从前。”
梁玉成明知故犯地错读:“从前开影院的吗?”
“痴线,”金香果然笑骂,“从前在演艺培训班。在里面时,总是疲惫地追逐时代,进去时大家都爱消瘦美人,四年出来,冯颐莲摘了双金,从此后是丰腴美女大流行了。没奈何,经纪人仍然劳命地替我寻觅角色。终于进去剧组了,第一条戏就拍得导演掀桌,生气问这是谁找来的木头。”说着说着,金香自己绷不住露齿笑了,很难堪的往事,被她一派怀念地笑。她回忆越发地多:“好巧,那就是冯颐莲主演的。《春煞》,后来她又靠这部拿了金莲奖,大满贯了。合该她拿的,奖名人名都是莲,好般配。不过上映后我镜头剪到一分不剩,想起来有点可惜,是我唯一一次和她同个剧组。”
“恨冯颐莲吗?嫉妒她?”梁玉成纯做个听八卦的俗人。他们车上这三两句话如果被下流小报听去,明天就能刊黑帮情人明言嫉妒三金影后的加粗题头。可是其中一位当事人在车上摇了摇头:“当她离我太远的时候,我就不嫉妒了。希望她一切都好,不要受一点不如意。”
“够复杂的。”梁玉成默默抽烟。
金香的胳膊支在车窗框上,一只瘦白的胳膊,支着自己下巴往窗外去看。“谁不是呢,”她说,“我,你,阿莲,连你的好情人杨彬。”她侧脸受灯光照着,眼睫眉梢,镀着一层明亮过头,反显得快消熔的金边。
当她说这句话时,另一主角在她后面,像听见了点名而从酒宴上出来,时间地点都正巧地也凑来这条闪闪的街道舞台。杨彬在酒桌上喝过三轮,出门像站在不安分的猫背上起伏晕眩,还好有两个手下跟随左右,他低头,左边十七岁的年轻人便知道替他点烟。
咔哒一声,许多事在此瞬间一并发生。火苗腾窜,烟头燃红,杨斌抬起头,酒酿的夜风和迷乱烟影。他看见影院门前同一片明黄灯光,灯光照亮整条街,照亮门前大红敞篷,连女人后脑的蓝紫挑染也细细勾勒给他看见。副驾的男人仰头呼出烟气,他甚至知道烟草气味。他和梁玉成抽同一个牌子。
一双半醉不醉的眼,却清晰得见。凡不光彩的都格外清晰,好伤人的心。
他注视得太久,连旁边年轻人们也跟着望去。看过去后,稍清醒的那个认出来:“啊,彬哥,那不是香姐?旁边还有个谁啊。”
“扑街啦你,”喝醉的那个按低他的头,“大晚上乱在这里说香姐和别的男人出门,彪哥敲碎你满嘴牙。”
“扑你老母的街,”清醒的那个踹人一脚,“我不认得人还认不得车啊?打赌啊,是香姐的话给我八百块。”
他们的吵闹使杨彬狼狈地回神。他喝得最多,现在却不得不成为最清醒的,来救梁玉成的命。“阿山,阿海,”他喊两个年轻人,把他们的目光从梁玉成和金香那儿喊回来,“早点回去睡觉了。明去蓝海仓库接货,你们一起。”
“真的啊彬哥?”阿山和阿海惊喜地问,立刻不再关注女人的事了。握住这信任的机会向上爬,他们能拥有自己的金香。
杨彬轮流地看这两个红脸的年轻人。脸红是因为喝了酒,因为热血上涌。这腔热血现在还在他们的身体里野心勃勃地流淌,却也很容易抛洒街头。“真的,”杨彬和善地鼓励他们,“好好表现。”
今晚有人伤了心,有人要送命,也有人仍然高兴。金香在等待时无聊地看腕表,表盘上有一小格也显示日期。今天显示23,10月23。这日子突然提醒了她,让她坐起来发动汽车,等旁边的梁玉成吓了一跳,她才解释,声音被车速拉伸得失真:“报纸上说今天流星雨!”
“那干嘛要开走?电影呢!”金香开车风驰电掣,狂风灌进敞篷碾过脆弱的人类,踩着人类的背脊在他们头顶耳畔尖啸,梁玉成也不由得大声说话。金香笑弯的眼睛看他:“电影天天都演,流星雨也是吗?当然去没光亮的地方啊。这地方夜灯像火烧着,你看得见星,星都看不见你。”
“去哪里呢?”梁玉成在高速中想问一个确切答案。金香沉默了一会,看着眼前身边盏盏灯火片片霓虹,抬手拢了拢吹乱的头发。“不知道啊,”她说,“不知道这城市哪里有夜晚。”
他们还没找到夜晚,流星先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