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元十八年,天有异色,素女殿宋慈离京修行,为世人祷福。
这一路风尘流离,过十八连江,连下十三道禁制,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再也不会见到江逢了。
这样的不告而别,纵然仓皇狼狈,但她想,也值得。
所以在奉天,她见到一身是伤的他的时候,惊的差点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男子的长衫上滚落的是淋漓血迹,手中鉴天长剑血色斑驳,只一天又一夜之间破十三禁制,追七千里地,纵他是再武力高强的令师,也该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了。
“我终于找到你了。”他撑着剑一步步向她走来,哪怕是踉跄着也向着她而来。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有血迹从崩裂的伤口中汩汩流出,沿着他身后滴落蜿蜒,这样鲜红的像是能灼痛她眼瞳的颜色,像是一地破碎支离的残花。
大抵少有女子会对这样的男子不心动。
“离京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终于来到了她身边,可她没有下马。他有些脱力的握住她的手,轻声问。
她的眼睫在颤抖,她看着他,许久后才像是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声问:“你有这个资格吗?”
她轻轻巧巧地笑了一声,很快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没有。”
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背,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着说:“滚吧。”
江逢艰难的咳了一声,唇齿间一片殷红,他的声音艰涩,像是话语出口都是以一种艰难,可他微仰着头攥着她的手,却是怎样也不放开。
“你应该告诉我的。”
宋慈高高扬起了下颌,神情讥讽,却是闭上了嘴,是连一句话都懒怠于同他说的姿态。
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事,都值得她开口的。
“你分明是要离开晋阳了,大抵再不会回来。”江逢对她的不耐仿若未见,只紧紧攥着她的手,他一身是伤,撑着剑跪倒在她面前,却死活不放开她的手。
“如果我今日没有追来”他平静的说,语调里却有克制不住的颤抖“我或许这辈子都找不到你了。”
“宋慈”他一字一句的问“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
宋慈垂眼凝视他,清俊的男子,神情憔悴,即使是跪倒在地都有着像是竹节的风骨,长剑上血迹淋漓,神色倔强而执拗。
“真是太可笑了”她看了他许久,像是终于找回自己该说什么,慢慢的启唇,轻柔的,坚定地,带着微微的讽刺的,说“我离开修行,为什么要告诉一个只认识月余的……”她的手指在颤抖,却依旧强撑着不动声色的将剩下的话说完“……陌生男子?!”
“宋慈!”江逢刹那间的暴怒几乎让她以为他想掐死她,他这样凶狠而震怒的盯着她,嘴唇在不自觉的发颤,扼着她手腕的手让她觉得他想挖开她的心看看。
看看到底是多无心的人,才能说出来这样像是在他心口上剜了一刀的话。
“宋慈……算我求你……”他眼底的光芒慢慢退却,却是忍住了这样的怒火,垂着头几近于低声下气的对她说“能不能别这么和我说话……”
宋慈动了动嘴唇,藏在袖子里的左手像是能把皮rou掐破,然后她听见了自己平静而喑哑的声音“江逢,我有好好地和你说话。”
“我的确只认识了你月余,也的确只是把你当相熟一点的陌生人,大抵还算不上朋友的那种。”
她端坐着,即使被他攥着手姿态也是无可挑剔的端庄,她的神色也平稳,像是面前的男子在她这双能看见繁华颓败的眼里,也只像是一粒前生今世都被她勘彻的清清楚楚的尘埃。
“如果让你有了什么联想”她稍稍抬了抬下颌,,荏弱的身姿在繁复的长裙下像是能被生生压折的脆弱“那我实在是太抱歉了。”
她平静到冷漠的,看着他脸上血色慢慢一点点褪去,哆嗦着要倒下去的样子却还是死死地撑着自己的剑。
她是开口即谶言的姑娘啊,她的每一句话,都是绝对真实的啊。
该死心了吧。
她这样想着,居然还欢畅的笑了起来。
她低声的,却又无比清晰的重复了一遍:“实在是,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