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四点,黎明前夜色最浓重的时候。
房间没有开灯,只有从门缝下透进来的走廊灯光勉强为房间提供了些光线。陈敖坐在沙发上,朱砂和顾偕并肩坐在他对面的铁床上,三个人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望着彼此,仿佛片刻前拿枪指着对方脑袋的僵持已然雨过天晴了,只有门缝下那一道道狭长的黑影提醒着他们,危险远远没结束。
“我在这儿,陈先生还真不方便开口,”朱砂言语间善解人意,动作上丝毫没有起身离开的打算,“那看来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陈敖似笑非笑:“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人要是没有自知之明呀……”
“那就天下无敌了,”朱砂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又耸了耸肩,“顾先生是这么教我的。”
顾偕:“……”
陈敖略微眯起眼睛,眼底的森然不加掩饰,但依然风度翩翩,甚至比方才更加有礼貌。
朱砂在他那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坦然地换了个坐姿,将踩在地面上的那只脚搭在了顾偕的脚背上,还嚣张地晃了晃脚尖,霎时,光亮的皮鞋尖被蹭出一道白灰。——朱砂的高跟鞋一只当成飞镖扔了出去,另一只砸破水管后没来得及拔出来,方才满楼乱跑、从窟窿眼跳下来,以及踩
着废墟威胁陈敖,脚上都只穿着一双袜子。
直到这一刻,顾偕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朱砂和陈敖之间有一丝奇怪又微妙的气场。
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不定,不由疑惑地拧起了眉心。
“陈先生您知道的,我不仅是顾先生床上的女人,还是他最得力的属下,以往谈判桌上都是顾先生唱黑脸,我唱白脸,不过您二位既然……”朱砂笑了笑,刻意咬重了几个音节,“曾、经、是兄弟,那就没有必要‘变脸’了,咱们不如敞开了说吧。”
陈敖客气地摆了摆手:“哪里哪里,兄弟之间,不是谈判,家事而已。”
前半生不知恐惧为何物的邪财神终于有了弱点。陈敖话音刚落,顾偕身体明显僵硬住,脑中正高速运转着如何把话打岔,然而他的手却突然被一只冰冷柔软的手握住了。
“我不是顾先生的内人,但也算不上外人……”朱砂笑盈盈望着他,“是不是顾先生?嗯?”
顾偕这口没咽下的气又瞬间噎在胸口。
这是他一手锻造的女武神,却被他一步步逼进了……俗媚情人的铠甲里。如果不这样麻痹自己,她是不是就活不下去?
顾偕眼底略微闪动,无数片粉红色小药片交错闪现在脑海里。
小时候拉开床头柜,粉红色、圆形的、Jing致的“糖果”散落了一抽屉,他刚拿起一片,紧接着耳畔风声呼啸,妈妈的一耳光打得他半边脸都麻木了……后来当最底层的打手,他眼睁睁看这同伙把不听话的ji女打得半死,然后揪着她的头发把粉红色药片塞进她进嘴里。
……朱砂有明明有其他选择,可她偏偏要吃最廉价、最伤身的春药来应付他。
手背传来阵阵刺痛,顾偕不敢回握住朱砂的手,只轻声说道:“是。”
房间内充斥着硝烟的气息,陈敖和朱砂两个人互不退让,谁都没有发现顾偕脸上的异样。
“在陈先生缺席的这十七年里,顾先生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冷漠无情的顾先生了……”
朱砂瞥了身旁一眼。
顾偕侧脸轮廓冷硬,这么一声不吭地坐着,就像一尊散发着沉甸甸压迫力的黑面神,“冷漠无情”这四个字就是他最好的代言。
陈敖笑了笑,饶有兴趣地看朱砂睁眼睛编瞎话。
“现在他冷漠无情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心,”朱砂面不改色道,“他善良……”
陈敖耳尖抖了抖。
“温柔……”
陈敖握紧了拳。
“脆弱……”
终于连顾偕都要绷不住了,被朱砂握住的那只手止不住抽动了一下。
“以及易骗,”朱砂笑道,“而我的存在,就是保护顾先生不、被、骗。”
陈敖礼貌性问道:“比如呢?”
“比如,您说您抓我来,说要我当个筹码,这话就我不信。既然您和顾先生曾、经、相濡以沫了那么久,您就应该清楚他吃软不吃硬,我对顾先生的重要性您看见了,您让顾先生故意折腾这么大一场,无非是给外人看的,”朱砂稍稍扬起下颌,“所以,您现在自身难保,还有事相求。”
房间内一片死寂,轻声走动的脚步声与刀枪摩擦的轻响隔着门板传进来。
陈敖一声不吭。
顾偕紧紧盯着他垂落的眼帘。
朱砂的手还虚搭在顾偕手背上,清清楚楚感受到顾偕的颤抖。
十七年久别重逢,顾先生表现得再冷漠,也无法对昔日兄弟无动于衷。朱砂的手顿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松手,维持这个男人的体面,还是该紧握住他的手,提醒他她还在他身边。
三个人不约而同陷入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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