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敏从六月开始收拾东西,他将给圆圆做好的衣服都打包成团,又带了些衣物,便要返乡。陆詹庭是知道他的决定的,这次没拦着,只是无论如何都要让人送他们回去。
成敏抱着一个还未满一岁的小婴儿,也知道离家何止千里,他又要带行李又要带孩子,一路上必然辛苦,自己累些倒没事,别苦了女儿,所以就应承下来。
陆詹庭请的人正是元夜,成敏料不到是他,看到他还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道:“辛苦元大人了。”
“无碍的。”元夜将行李都放在牛车上,牛车的车厢空间大,行走也慢,一路上要比马车舒适的多,成敏到底在将军府养了好几年,身体素质不比之前在山野间时,况且又带着一个孩子,牛车是最方便的出行工具。
陆詹庭见他都收拾妥当了,眼眸黯淡,语气也沙哑晦涩,“舅舅当真不再来了么?”
成敏朝天空望了一眼,京城的天空同他的家乡有些不同,总感觉要低一些,伸手就能碰到白云一般,不似他的家乡,天空很远,云朵似乎也散漫了许多。他轻轻笑了笑,“以后不来了,这里很好,很繁华,却不适合我了。”
陆詹庭垂下了头,右手放在背后紧紧攥着。
成敏微笑道:“庭儿若想舅舅了,也可以回来看看。”
陆詹庭浑身僵硬了一下,缓缓的点了点头。
成敏抱着孩子上了车,车子里又宽,又垫了绒毯,绒毯上铺了一层凉席,不至于让人觉得热。圆圆已经睡着了,成敏还是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哄着。他的后背突然触碰到一个硬邦邦的包袱,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一些银两,数量还不少。
成敏愣了一下,掀开竹帘看着站在面前的陆詹庭。陆詹庭勾了一下嘴角,“舅舅,我也没有什么能报答您的,只盼您以后和妹妹生活都过得好,身体康健,我若有空,定然会去看你们。”
成敏放下心,点点头,“欢迎你来。”
他虽然说了这样的话,自己却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陆詹庭来见他的时候,若事情跟他预料的不一样,他不觉得自己还能有活下去的勇气。
这一路走走停停,足足行了近一个月,以往成敏靠着心里那个念头还能强忍着,到每离家乡近一步,心里的忐忑和不安就加深了一分,到了后来,他竟觉得这条路再长一些才好,才不会将他的梦打碎。
一路上他有许多机会问元夜自己的猜想是不是正确的,但是他不敢问,如果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又该怎么面对?
但不论他心里是怎样煎熬,离他的家乡还是越来越近,等听到乡音,再走了半日,已经看到了熟悉的村落。
时间已经黄昏,远处高山耸立,一条宽大的河流从山峰间流泻而出,阳光落在水面上,泛着金灿灿的光芒。
圆圆已经醒了,被他抱在怀里,眼睛里好奇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元夜牵了牛车在后面,见他停住了脚步,等了好一会儿,才叫道:“舅爷。”
成敏回了神,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了一下,脸色苍白如雪,他回头看着高大的男人,低声问道:“现在已经是七月了吗?”
元夜道:“是。”
“天禧十八年七月”成敏喃喃念着这几个字,脚步如同生了根一般,圆圆似乎察觉到父亲不对劲,小手往他脸颊上摸了摸,嘴里吹了一个口水泡泡,发出连串的胡乱的声音。
成敏努力移动脚步,往他老家的房子走去。这座山落原本的人就不多,经过数年的搬迁,留下来的人更少,一路上都是破败的房子,成敏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座房子前坐着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他依稀还记得那人,走了过去,开口叫道:“叔公。”
老人正在闭目养神,听到他的叫声,缓缓的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珠子盯着他,辨认了好一会儿,脸上才露出笑容来,“你是你是成家敏郎?”
成敏点点头,“是我。”
“你回来啦,唉,你回来看看啊?”老人的声音苍老,笑的时候满脸都是皱纹,他拄着拐棍,显然想站起来也颇为困难。成敏记得自己离家的时候,这个老人还能在田间劳作,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老了许多,身体已经衰败了,只等着那未知的死亡日期。
他心里难受,想的便是悲观的事,闲聊了几句,那老人笑道:“你家里现在可不一样喽不一样喽”
成敏笑了笑,他离开的时候大家也知道他是去投靠京城里当大官的妹夫,一个个露出羡慕的神色,现在这样说,他也不意外。
他抱着女儿继续往前走,这次再没遇见熟悉的人,他家里住在村子的最里面,要绕过一片竹林才能看到。成敏的脚步如同有千斤重一般,走的又缓又慢,最后还是觉得受不住,将怀里的孩子递给元夜,语气中已经是说不出的虚弱疲软,“元大人,烦你帮我抱抱她。”
元夜连忙把圆圆接了过来,两人在旅行中相处已久,圆圆被他抱在怀里也不怕生,反而伸手揪了他的胡子玩,嘴里发出“咯咯”的清脆笑声。
成敏连喉咙都是干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