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电话肯定不是小满打来的。
确实不是,是医院的护工打来的。
他父亲醒了。
石越卿挂了电话以后,简单跟舒安说明了一下,就离开了石贺的办公室,奔向医院去了。一路之上,他隐隐觉得心绪有些烦闷,开了些车窗,有片片雪花从缝隙中漏进来。
他稍稍有些忐忑。
石越卿习惯于跟那个一直想要掌控自己的父亲对峙。每一次见面,他都会将自己放在一个敌人的对立面上,处于戒备状态,不留情面,坚硬而冷漠。然而,他从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与石贺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当对方不再是那个冷血无情的成功人士,而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父的时候——
他该如何自处?
……
☆、第二十九章 父与子【非小满视角】(2)
石越卿到医院的时候,正好碰上医生做完例行检查从病房里出来。他简单询问了几句,得到的回答是情况稍有好转,但仍旧不容乐观,还是要小心谨慎地观察。
他谢过医生,之后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的窗帘已经拉开了,外面的雪停了,屋子里暖气烧得很好,温度宜人。护工在一旁倒水,见到他,打了个招呼。
他走到他父亲的床前去。
石贺已经醒了,眼睛里却是浑浊的颜色。他的目光从石越卿进门那刻起就在他的身上,一直没有离开过,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无力开口。
“你先回去吧。”石越卿自己搬了把椅子在他父亲床边坐下,抬头对护工说道,“这些天辛苦你了,今天我来守着。”
护工小伙子应了一声,收拾收拾就离开了。
病房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石越卿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看了看他父亲,石贺目光凝聚成一点,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
“爸,”他半晌才说,“医生说现在还不稳定,你再睡一会儿吧。”
他说着就要起身,然而手却忽然被握住。石贺大病初愈,这一握是没有力气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竟让石越卿心头狠狠地一颤。
他父亲还是望着他,嗫嚅了什么,他没有听清。
那天下午石越卿一直坐在他父亲的旁边,那是印象里,他觉得自己头一回跟石贺独处这样久的时间。他父亲刚刚清醒,思维意识还不是很清晰,断断续续的中间又睡了几次,但却一直都没有松开他的手。
他现在不过是一个老人了,有钱或是没钱,又有什么用呢?
石贺这一生颠簸起伏,在风头浪尖上千帆过尽以后,可最后坐在床边的,居然只剩下大儿子。病房里静悄悄的,石越卿能听到点滴流下来的声音,不知为何,他竟蓦然觉得有些悲哀。
这个时候的一个握手,比许多钱都要来得更实在。
石越卿后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但迷迷糊糊中,他觉得有人在摸自己的头发,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趴在床边呢喃了一句:
“小满,别闹。”
然后他听到一个很微弱的声音。
“不是小满,是你爹。”
这句话让他忽然一下清醒了,微微一怔,他抬起头来。他父亲正望着他,头发已经白了大片,眼角的皱纹在床头夜灯的投射下显得愈发清晰。
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了,石越卿看了一眼表,凌晨三点了。
“爸,你醒了?”他说着,几乎是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感觉怎么样?要我叫医生来吗?”
石贺缓缓地摇头。
“越卿,”他的声音弱而沙哑,“我以为你不会回来。”
石越卿微微低下了眼睛,没有说话。
只听石贺又问道:“你弟弟呢?找到他了吗?”
“没有。”
石越卿看到他爸听了这句话,闭了闭眼睛,似乎有水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来,但石越卿不知道那是眼泪还是眼睛的生理反应。
“那他那笔债……”
“我让债主缓了四个月,破产申请和收拢资金都需要时间,他们也明白,所以答应了我。”石越卿略略一顿,又说,“我把律所的其他事情都处理干净了,之前你给我的那套房子被我卖了,筹集下来,手头现在有八百五十万可以还。”
石贺微微动了一下,“还有一千多万。”
“嗯。”
灯光的接触不太好,忽然闪了一下。父子二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石越卿他低头,十指相交,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忽然浮现的,却是小满那些表情包里如出一辙的剪刀手。
“越卿,”石贺在这时候轻轻叫他,“你为什么回来了?”
“总要有人来解决这些事情。”
“可是那也没有必要是你。你之前那么清楚地跟我划清界限,难道不就是为了在现在这个时候不受牵连吗?”
石越卿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他将他父亲的床位微微调高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