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毫不掩饰此刻的愠怒,他意想不到眼前文质彬彬之人竟是大恶不赦的花烟馆老板,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紧攥成拳,指骨「喀喀」作响,在一片沉默之中,分外清晰,令人闻之心惊。
严靖山从未见过乐渊岳如此生气,纵然面对敌国与女帝,他亦一向处之泰然,平淡而对,彷佛世事与他无关,任谁也不知他心思,更莫说能看出他的怒意。
老板微微仰颏看着暴怒的乐渊岳,方才看见李蔑对他的抗拒,自然知道他曾逼李蔑戒烟,也知他恨不得把自己杀之而後快。他回首看了一眼身後嗜烟成瘾的人儿,心中暗叹一声。想当初,他不过想留住身边之人,不想自己再孤苦伶仃,自私地毁了他们一生,让他们离不了自己。可叹他们无心,而自己的心,亦早已落在那人身上。虽非阴阳相隔,但一道宫墙已把他们隔绝两地。如今想来,他实在不知自己为何要留住这群相公花魁,空守妓馆。或许是为了这个他们曾经的家,又或许,为了身後这个他唯一牵挂的孩子。
老板回身牵起李蔑的手,把他带到身前,松手往他的後背一推,将之推到乐渊岳怀中。
「我早已将你逐出花烟馆,今後生死由天,若得上天垂怜遇上好主子,也是你此生的福份,与我无犹。」
他头也不回转身上车,沉沉对车夫道:「回花烟馆。」
车夫诺诺应了一声,眼光来回瞥了李蔑和老板一眼,举臂扬鞭,马儿低嘶一声缓跑前行。
李蔑听着蹄声渐远,才愣愣回过神来,挣开乐渊岳的搀扶踉跄追上前去,朝马车大喊:「老板!老板莫要抛弃蔑儿,蔑儿无处可去!」
左膝一软,他整个人朝地而倒,脸面擦在地上,沾了一脸泥尘,伏在地上,双眸盈泪,「老板蔑儿无处可去啊」
乐渊岳躩步上前,蹲身扶起李蔑,细心为他拍去身上尘埃。一滴热泪落应声在地上,他抬首一看,瞥见李蔑抿紧双唇,无声饮泣,清泪滑过脸庞,洗去颊上泥污。
他不知为何看着心疼,伸手轻轻为他抹去泪痕,随之倾身一抱,把眼前纤弱的身躯搂入怀中。
严靖山顿时倒抽一口气,绽嘴片刻,遂闭目扶额摇首,心中重道一句又一句:冤孽!冤孽!
惊的又何止严靖山一人,倏然被人抱紧的李蔑亦为之一惊。他止了哭泣,扭肩欲挣出乐渊岳的怀抱。他不要如此温暖厚实的怀抱,也不要没有交易的情谊,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些东西,那麽之後便不会再感到痛!
「放开我,放开」
乐渊岳把他抱得更紧,在他耳边坚定道:「既然无处可去,那跟我回府罢。我会照顾你,给你一个栖所。」
李蔑长睫一眨,泪珠落入乐渊岳的肩头,在暗红色的衣衫上晕开一昙红泪。身子骤软,眼皮随之阖上,奔波劳累半天的身子终熬不下去,陷入昏睡之中。
乐渊岳感到怀中一沉,稍松双臂一看,瞥见李蔑已然昏睡过去。他轻而易举地把李蔑横抱而起,往回走到严靖山身前,向他吩咐:「严叔,麻烦你请徐大夫过来罢。」
「少爷此人,此人不可留啊!」严靖山冒险一再劝话,只盼少主能回心转意,放弃此人。
可是乐渊岳却摇了摇头,蹙眉勾起一记苦笑,「回不了头了」
他迳自绕过严靖山,在家仆众目睽睽下抱着李蔑步入府门,不理身後闻言软倒跪地的严靖山。
春去秋来,日月如梭。徐大夫肩提药箱走在零落数片枯叶的走道上,抬头眯眼一瞥天边红树,又是一年,不禁垂首轻叹,继续往将军府南边的院落走去。
他早在半年前便成了将军府的常客,乐渊岳更下了吩咐让家仆莫要怠慢他,准他在将军府中出入自如。
本已退隐多年的他眼见乐渊岳对南院之人越发用心,他曾怕那人阻了乐渊岳的路途,甚至想过在那人的汤药中加味毒药,让他死於非命,灭了隐忧。
可是他身为医者,又岂可妄意杀害这个无辜之人?他虽同情那人既为奴,亦为妓,但单凭乐渊岳对他日渐动情,已足以令他惹来杀身之祸。尤其若被那位知道这人毁了这十多年来的计策恐怕他这半年来的辛劳都在一朝徒劳。
走到南院的宁云轩推门而入,身後的日光洒在地上悠悠拉长他的影子,照亮幽暗的房间,他更带来门外动听的鸟声、水声,秋风吹散屋内的药味与腥气,抱头坐在床沿的人终缓缓抬首看向来人。
徐大夫缓缓步近,看到李蔑睁目粗喘的样子,便知他又犯毒瘾,滑落手肘的衣袖上,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抓痕,道道鲜血淋漓,沿上看去,不难看到指缝处沾了血肉,一片模糊。
他幽幽长叹一声,转目瞟了地上碎得四分五裂的琵琶,不知李蔑又毁了几个乐渊岳特地为他寻来的好琴。
半年来,乐渊岳处处容忍他,又为他打点一切。他烟瘾难耐时,乐渊岳任他拳打脚踢,也不离他半分,甚至不理严靖山劝阻执意与他同住。只要没有军务在身,乐渊岳一定整天陪他一起戒烟,一起受这份苦。
治疗三月,李蔑的烟瘾去了大半,却毒瘾未清。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