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他哭。他躺在霍尘的怀里,神思昏昏沉沉,时睡时醒,醒来便是无尽的痛苦折磨,他艰难地喘喝着,用尽全力勾了勾手指,就碰上冰冷得吓人的霍尘的手,随即又被他反手紧紧握住。“阿淮,”霍尘吻了吻他的指骨,“能说出话吗?”顾长思摇了摇头,用气音问:“我……怎……”“蛊毒。”霍尘的声音还算镇定,可冰凉的手指还有微颤的指尖显示出他心底慌张得要命,“疼就休息会儿,不说话,我在这儿,小若也在,会有办法的,你别怕。”有办法……有什么办法?!秋长若攥紧他的右手手腕,袖口被剪开,蜿蜒的赤色长线已经到了右侧前胸。南疆的线蛊,是剧毒之蛊的一种,施蛊者只需要将蛊毒泼洒在被施蛊者的身上,线蛊就会顺着皮肤钻入血ye,蔓延出含有剧毒的丝丝缕缕的赤色长线。只要到左前胸。中蛊者必死无疑。秋长若的呼吸从来就没有那么乱过,下针又快又狠,试图封住气息流动以延缓线蛊蔓延,那条赤色的线却如同有了生命,在他的身体上盘旋游走。世人皆知邵翊在东海流亡,谁能想到他还学了一手南疆蛊毒——哥舒骨誓当时的浮生蛊、还有渭阳城中那几个被蛊毒炸碎了身体的车夫,怕都是来自于他的手笔。他到底还是戒备的、警惕的,于是在出发之前将线蛊藏在身上,真的有万一,他就算是死,也要拉着顾长思一起死,他日九泉之下相见,再论今生功过。可顾长思没有想的那么远。疼痛席卷了他的神经,他其实不大能够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邵翊意欲何为,唯独在灵台清明中划过的一句话是——他会死吗?顾长思不知道,只是感觉霍尘抱着自己的手越来越抖,什么东西砸下来,一颗两颗,和秋长若洒在他右手手腕的好像,只是这次砸进了他的颈窝,灼烫又悲凉。“别哭了……”他动动手指,摩擦着霍尘的指骨,“我的使命……至今为止,都圆满完成了。”“此生至此,无憾了。”“你不许胡说!”秋长若吼他,声音都在发抖,“不会至此的,长思,你给我活下去听见没有!?”顾长思扯了扯嘴角,挨过一阵痛去,勉强笑道:“医者,也会自欺欺人么。”岳玄林垂眸久久地看着他,半晌,一滴浑浊的泪珠从眼眶掉落下来。“长思,此生犹长,不许说傻话。”
他的徒弟们,围绕着虚弱的顾长思哭得撕心裂肺,苑长记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腕,不让自己哭得发出声音来,封长念的前襟已经shi得没法看,更不用说霍尘——他抱着顾长思,无知无觉地哭泣,不自主地吻着他的发顶,求那点余温不要散去。那不是妄佞,那是一颗滚烫的真心。“……长思,师父会让你活下来的。”他轻柔地伸出手,像是小时候从葬礼上牵回他一样,他这次摸了摸顾长思的脸颊,如果仔细看,可以看到那双看尽了人世悲欢离合的眼瞳中有着无限辛酸。他心疼了。“师父。”顾长思张张口,“长思此生,无愧于玄门,无愧于大魏,更无愧于……自己。且尽人事,天命不违。”岳玄林的手收了回去。下一刻,他推开马车的前门,在什么东西上又急又快地写了几笔,一声哨响,展翅的雄鹰瞬间俯冲而下,落在他的小臂上,衔起字条再度冲上高空,在蓝色的天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转瞬即逝。“你若死了,我不独活。”霍尘吻着他的指尖,“你听见了没有阿淮,活着,跟我一起。”你既已知失去对方有多痛苦。你不能这么狠心。顾长思艰难地反握了一下,那些话耗费了他太多力气,他真的、真的没有力气了。眼皮仿若有千钧之重,秋长若捏紧他的手腕,厉声道:“师父!我只能遏制住速度,缓解一二,蛊毒之术我实在不懂,师父,给玄静师父发信吧!”“我已叫她来玄门速速商议,”岳玄林掀开车帘,看着顾长思昏迷的面庞,几乎呼吸不过来,“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后面的事顾长思已经不知道了。沉沉睡去的那一瞬间,似乎什么痛苦都感觉不到了,浑身都轻飘飘,仿佛有人在唤他,一回头,便看到富丽堂皇的大魏皇宫,太子打扮的淮安王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先帝意气风发,正拿着小波浪鼓在逗。“晞晞、晞晞,皇祖父来看你啦,高不高兴?”“晞晞瞧着胖些了,你让太子妃也多休息,朕眼瞧着她都瘦了好多。”“儿臣代太子妃多谢父皇体恤。”那时候宋启连还是太子,他也还叫宋晞,顾令仪也在东宫安安生生的做太子妃。他想,多可惜啊,这一幕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孩子,什么都记不住。记住了,起码他还有过被所有人期待的时刻,是不是在后来千般痛苦万般怀疑的时候就没那么难过了。“那个时候你还小,我就想,我的孩子将来长大会是什么模样。”一道清冽的女声传来,顾长思回头望去,通政使打扮的顾令仪就站在他身后,他们生了那样一副相像的眼睛,可顾令仪的更加沉静柔和,像是月光下波澜不惊的海面,温柔地注视着他,“小晞,阿淮,还是……长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