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过生辰了……”顾长思低声道,“再也没有生辰喜乐了。”这就是为什么,后来顾长思每当生辰到了时,总会生病,就算是失忆了也会,像是身体都记住了那个腊月底的刺骨冰凉和身心重创,失忆后的他不明白为什么,祈安他们就找了个算命的理由,骗骗他哄哄他,也就过了。其实不是,其实并不是。顾长思从小到大的生辰都过的,小时候有父亲母亲,后来有霍长庭,到后来……他们都走了。于是每到生辰之际他都会生大病,那场酣畅淋漓的冬雨从昭兴十一年一直下到如今,浇毁他的Jing神,淬灭他的灵魂,连忘却都无法遏制的悲伤与痛苦。只有……只有霍尘回来的这一年,他安然无恙。因为即使不相认,他的灵魂深处也明白了这样一件事——他回来了,那个消失在风雪之中的人,虽然晚了五年,虽然认不出他的模样,但他还是回来了。 断腿昭兴十二年的初夏还发生了一件事。玄门收到了来自狼族的一个密匣。此时距离北境十二城失守已经过去快四个月,没有人知道那个密匣是如何到的玄门门口,岳玄林通晓大魏、南疆、北境、西域、东海诸多语言,一眼便辨认出匣子上用浆糊粘好的一封信,言简意赅的狼族话——送你们的礼物。两国是世仇,更何况又叠加新恨,此匣必定来者不善,众人犹疑半晌,最终把匣子固定在墙角,由长字门中最善弓弩的苑长记远远射掉锁扣。苑长记端正箭弩,手一抖不抖,离弦之箭铮然出鞘,将那匣子锁扣炸了个分崩离析,连带着上头的匣盖都崩了个七零八落。……什么也没有。封长念抢身上前,只一眼,就愣住不动了。“师父……”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师父,那是……”岳玄林看到了,眉间深深地烙印出一个川字。那是一截手骨,右手手骨,白骨森森地放在匣子里,若是如此倒还认不出那是个什么,要命就要命在这只手骨的食指上带着一块骨戒,因为长期握枪,骨戒内侧有着深深的磨痕——那骨戒是霍长庭第一次凯旋回朝,霍韬送他的生辰贺礼。狼族大摇大摆地送来了他的断手,在霍长庭葬礼已过的三月末,做这一举动的含义不言而喻。苑长记当时就怒了:“欺人太甚!!!”
秋长若揪着他的袖子,颤声道:“师父……把他好好葬了吧?先别……”她话还没有说完,面无表情的顾长思已经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他出现得神不知鬼不觉,这几日总不见他的影子,冷不丁一瞧他整个人形销骨立,脸色惨白,却没有苑长记的暴怒,也没有封长念的惊诧和秋长若的悲伤,他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似的,只是在那匣子边上蹲下了,可谓虔诚地伸手下去,想把那指骨捧出来。封长念拦了他一下,挑挑拣拣才从身上找出一张帕子:“……万一……狼族太狡诈了,防着些。”顾长思不置可否,平静地扯过帕子,将那断手仔仔细细地包好了,然后捧起来护在怀里,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在呵护一株脆弱的jing叶,亦或者是一朵娇嫩的花朵。“我来处理,可以吗?”顾长思走到岳玄林面前,平视着他的师父,语气平静到可怕,“交给我吧,可以吗?”岳玄林深深地望着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可他想说的又不止于此,但千言万语涌在喉头,只好先点点头,允了这件事。“多谢师父。”顾长思恭敬地欠了欠身,抱着断手就走了。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一炷香,可他身上凝集着重重的Yin云,压得人喘不过气,连带着一股死气沉沉一起扑面而来,等到他走开才能够得到一丝喘息。“他现在这样不行……”秋长若凝着他的背影,哀声道,“你们看他的样子,他还不如大吵大闹大哭大叫一场,那些情绪积压在心里,会出事的,早晚会出事情的。”岳玄林何尝不知道,他试过去找顾长思聊无数次,连带着苑长记、封长念、秋长若都去过,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顾长思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听不进去他们的话,也不跟他们吵,整个人像是一片枯叶,了无生息的样子看着让人胆战心惊。秋长若说的没错,是会出事。岳玄林心头惴惴不安,可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猝然爆发。但终究会爆发。昭兴十三年三月十八大朝会,养Jing蓄锐一年半的大魏终于养足了Jing神准备反击,五军都督府、六部、通政司、鸿胪寺、钦天监联合上书,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皇帝兵符一动,数十万大军倾巢而出,必定一洗嘉定之辱,令北境十二城重归故国,百姓重归故土。不止是朝廷等着一日等很久了,举国百姓也等着一日等很久了,由裴敬将军亲自挂帅、披甲上阵,东西南北中五大军都督府各自抽调Jing锐,组成一支收复军,剑指北境。满堂摩拳擦掌之际,顾长思猝然开口:“陛下,臣有事启奏。”宋启迎雄心壮志仍未消退:“讲。”“臣请命,与裴敬将军共赴疆场。”岳玄林猝然回头,如此变故也让皇帝始料未及,笑影都僵了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