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以前在阁里养过的一只小黑豹。后山雪地里捡的，也许是太过瘦弱，才生下来没多久就被母豹遗弃了，被发现的时候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随时要活不下去的模样。
这句一出，怀里的人明显僵了一下。
江九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久到姬十三以为他会用沉默回避这个话题，却忽然听到他开口：
他要这个人和自己噩梦里的一样，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去。
江九想起那一天找到姬十三时他的样子。凌雪半垂着头靠在树下，第一眼甚至不敢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姬十三一愣。
他入门数载，早已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凌雪阁不需要多余的情绪，也没有时间感怀，姬十三从入门第一日就被告知，凌雪弟子要做一把兵刃。足够冷酷，足够无情，才能足够锋利。
小豹子将野兔放下，伸出爪子朝他那推了推，炫耀地扬起了脑袋。
可当他追查到领头者的踪迹，当他确认了那把造成凌雪伤处的武器，一瞬间什么理智信念都荡然无存。
但姬十三偶尔还是会想起一些过去。在那些杀完人后喘息的空隙，他忍不住想起洛阳城的黄昏，想起范阳夜风中的芦苇荡，想起黑山林海的月，那些逝去的生命凝成游丝系着他悬于链刃之上，回头便是墓林的晚风细雪，令他无论走到哪都不至于忘了来路。
腰牌贴身放着，我替你换衣服的时候那里恰好破了，它就掉了出来。”
江九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像是任务中有细枝末节出现了意外，不会影响整体走向，但在凌雪阁，“意外”是需要重点监视的对象，确保能将任何变故第一时间扼杀在襁褓里。
他在小豹子时常出没的地方寻了好几个来回，连半个活物的影子都看不见。姬十三蹲在树下，望着层峦叠嶂的雪山叹了口气。
姬十三自顾自地说着，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讲述起那些本该埋葬在阴沉地牢里的往事。他撒娇似的在江九颈窝蹭了蹭，姿势是情人间的亲昵，吐出的字句却像悬在刀宗颈边的一把利刃。
“是很重要。”
“你的任务目标，我知道上次逃走了几个，地上有血迹。”
斩出那一刀的时候在想
他看着江九，似乎又看到了那只小豹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口咬断了野兔的脖子，叼着撕裂的尸身来向自己讨要奖励。
姬别情为此没少骂他，姬十三挠了挠头在一旁笑，听到后来忍不住嘀咕一句“台首您自己不还是一样”，说完赶紧脚底抹油跑了。至于又被扣了奖金，那是后话。
这幅场景半个月来每夜都在江九梦中重演，而梦里等他找到姬十三时，凌雪要么真的被利刃贯穿心脏，要么失血过多没有撑到他来的那一刻，留给自己的永远只有一具冰冷的尸身。
……
这种杀人方式不仅有愧宗门教诲，更与他这么多年所崇尚的武道相悖。持刀者，刀即本心，不得恃强凌弱，亦不得残虐滥杀。
姬十三这才看清它嘴里还叼着半截野兔的尸体，血迹已经干涸，表面覆着一层薄薄的霜。
姬十三盯着江九好一会儿，忽然手臂一伸将人搂进怀里。他勾起刀宗垂落的一缕发尾，埋在他肩膀沉沉地笑。
这番话委实超出姬十三的预料。
可姬十三现在并不为这点意外担心，相反的，他有些轻微的兴奋。
“你一定还得再去杀他们一次，所以这几天我追查到他们的踪迹，已经把他们都杀完了。领头的那个用的武器和别人不一样，但和你胸口这道伤口刚好吻合。”
“所以这个‘江潮’，一定对你很重要。”
他蹲得腿有些麻了，收拾好心情刚想离开，旁边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扭头一看，本以为葬身雪地的小豹子出现在视野里，有条腿似乎断了，跑得歪歪扭扭的，到姬十三跟前停下。
所以等他找到最后一人，江九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自己二十余年的原则与信念——
刀宗的声音很冷静，如果他的手指没有在微微发颤的话，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他的指尖落在姬十三胸前已经结痂的伤疤上，顺着疤痕的走向一路往上，最终停留在距离心脏一寸的位置。
“他是带我入门的师兄，也是阁里的叛徒，我亲手杀的。”
“我杀了他，开膛破肚，一刀毙命。”
“所以，你不可以欺骗我，更不可以背叛我，不然我也会亲手杀了你。”
江九抿了抿唇。
姬十三帮师兄喂过豹子，养起来得心应手，没过几天就开始黏他。此刻阁里却突然来了桩任务，姬十三走得匆忙，一时没能找到时间托同门去帮他照顾小豹，跑都跑不动的动物幼崽，这么多天没人喂食要怎么活得下去。他记挂着这事，任务一完成回阁直奔后山，心里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
“我把他们都杀了。”
他抬起头，看着凌雪一字一句。
沉默的，波澜不惊的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