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纾俞一瞬无言。她开始发现,原来冉寻对待普通朋友边界感那么强,对她则又添了一层防备。连交谈时若有若无的亲近,都分外排斥。只好转移话题,从前,这里还不是特殊学校,是一所nainai执教的镇高中。游纾俞稍抬眼,藏着几分期许,你也来过的,记得吗?冉寻不太领情。将之前还在脑海里盘旋的回忆清掉,礼貌答:可能来过吧,和你有关?时间太久,有点模糊了。话出口,意料之中,看见游纾俞眉眼低垂,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没关系。她轻声开口。她有预料。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只有她一个人记得那个夏天的炽热回忆,也不算奇怪。因为我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被nainai收留,于是也想着以同样的途径,资助学校,来回报她的恩情。游纾俞继续说下去,撞进冉寻眼中,语气平静。nainai在我被父母抛弃后收养了我。我总是在想,如果这样做能让她有一点点欣慰,那就已经很好。冉寻觉得心被密密麻麻的针尖刺透。从前,游纾俞将自己的家庭背景捂得死死的,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原因。她很想知道,女人素来要强,此时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才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的话。但这显然是普通朋友间不该触及的话题。她礼貌颔首,顺着游纾俞的话继续说:nainai肯定很欣慰,你现在事业有成,还有余力资助其他孩子。我以为也会是这样的。游纾俞低声答。以为帮助这些孩子,就能报答nainai,能让自己摆脱从前。可是那一天,回家后,nainai拉着我的手,左右端详,说我并不开心。每次到镇上,看见孩子们雀跃的脸,游纾俞偶尔会觉得,他们不过是在重复自己灰暗的过往。埋没在灰扑扑的乡镇,到嘉平市区的遥远距离,像极他们与寻常孩子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也像自惭形秽的她,与光鲜亮丽的冉寻之间的差距。可是冉寻离开了。她的世界也从短暂的欢欣鼓动,又跌入平淡乏味的泥潭。再没有一个人愿意陪她坐七个小时的长途巴士,愿意陪她在逐渐萧条的小镇上度过盛夏。
每个傍晚,在老旧教学楼外等待她的人,空调扇吱呀转动的噪声里,与她交换布满闷热水汽的吻的人,都不会有了。将她拉出泥沼的冉寻掸掸手,轻盈恣意,就此不告而别。留下游纾俞一个人,逐渐被过往的Yin影吞食,再感受不到欢欣和悸动。是因为小寻走了吗?她很久都没来了。李淑平拉她到沙发上,你们闹矛盾了是不是。游纾俞记得那时,她罕见地情绪喷薄,哽咽着对老人诉说,她真的好想冉寻。你喜欢小寻,对吗?李淑平话音和蔼,自始至终从未有过偏见,有别于朋友的那种喜欢。喜欢就去见她。女孩也可以喜欢女孩,感情这种事,从来不拘身份与性别。游纾俞第一次知道李淑平的想法竟然是这样。她经年拉扯自己,生怕对冉寻的心思暴露,会让老人失望,也使她陷入被鄙夷的风言风语里。可李淑平只是想让她开心一点,随性一点。她从始至终都呵护着她成长,将她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一周之后,游纾俞买了去柏林的机票。那是她觉得最顺遂心意的一次远行,还如愿以偿,听到了冉寻的音乐会。虽然见到对方不再需要自己,身旁早有其他人陪伴的场景。冉寻已经彻底忘记了她,选择与自己同一个世界的人。而游纾俞只能眼睁睁看她们亲昵。她的念念不忘被冰封,依循四季,融化而又复冻。回国后,到处都是冉寻的影子,而她已没有身份,也没有勇气继续。从前没办法抛弃,这是事实,但人总要活在当下。冉寻垂眸,我希望,我们日后都能快乐一些。游纾俞无声端详她,但最近你并不快乐,对吗?她的手原本规矩放在餐桌边缘,此刻,出界地去碰冉寻的手。没得到拒绝的信号,试探地悄悄覆盖住指节,裹在掌心,心跳如鼓点。你要我忘记你,可是你却释怀不了,这一点都不公平。冉寻勾唇笑,游教授,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游纾俞被她冷淡语气刺得眉目低敛,脸颊发烫。可是越触及到冉寻最真实的情绪,越觉得内心希冀越来越大。冉寻还愿意与她对话,愿意让她看到生气的样子,而不是一味地礼貌退避,她似乎赌对了。掌心里的手忽然抽走,冉寻与她拉开距离,笑意已经转淡,说好只是普通朋友间的谈话,你又打算纠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