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父亲就像那时候一样，爬满皱纹的脸通红着，却不再用那只曾经责打过我们的手指向我们了。他用力朝我们甩出来一个盒子，里面的套子散落一地。
后来他被逮回去上学了，恰恰在开学前夕的八月末。我还是被一把赶去外省工作了。
我有时候特别喜欢照镜子，一照几乎就照了一个下午。我细细去看自己的眉眼，看我
摔下去倒不疼，他给我垫住了后脑勺。
麻麻地挂在天空上，照亮了他躲在黑暗里的脸。我转身去摸放在后座的背包，他问我在找什么，我没有应答，只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发烫得紧。
他说：「都是你的。」
那天晚上，天空没有星星。又或者说，是惨白的灯光太过刺眼，我眼前朦胧一片，看不清繁星也看不清他。我只听见各种尖锐的吼叫与刺耳的警鸣混杂在一起，惊扰了森林里的宁静。鸟儿慌张地从林木间飞出，啼叫声里带着张惶。
他摸上我的后脑勺，在我的唇边落下一个吻。我甚至能听到他压抑的喘息，能看清他如繁星般熠熠生辉的双眸。
我笑着说：「都是我的。」
我不想离分数线就差上几分；我原来不想以后只能通过镜子看你；我甚至不想被流放到远方。
我说，声音断断续续，「车子脏了的话，我们、就被揍定了??」
之后我们去到一座森林里。车子开不进来，便被我们随便停在了路边。还好我们找到一间废弃的小木屋，也不清楚这里本来住着什么人。
对，我们。
后来？没有后来。
05
这有比起父亲抓着衣架打下来造成的火辣辣的伤痕来得更加炙热吗？还是能够比得上今天在海边看见的红透半边天的夕阳？
他躺倒在地上，伸手拉我。我没有顺着他的动作躺下，反而是趴到他身上。我开始在他的身上画圈，从手腕画到小腹，又从脖颈画到鼻子，甚至没放过眼睛和嘴唇。
那还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冲出去挡在他面前。父亲嘴里是一大堆刺耳且难听的话，处于盛怒之中的他永远口不择言，总善于将言语化为伤人的利剑。他眼里是滔天的怒火，手指还在颤抖，却毫不犹豫地指向了我们。
我们在言语间一同走完四季，在唇齿交缠间忘却所谓的远方，只惦记着我们这场仅此一次的流浪。
星空好像也没有尽头。但远方也没有星星。
我们偶尔还会在星空下跳舞。跳那支我们在电视上看来的舞蹈。那时候电视里放映着一场婚礼，那对新人娴熟地起舞，也不知道他们跳过多少次那支舞。
盛夏的夜晚似乎不该这么漫长，也不该没有蝉鸣与鸟啼。
我依稀记得，那对新人身后是漫天山樱。那我们身后还是满天繁星呢。不对，现在我身后是一片湿润柔软的土地了。
我没有开口，也没有偏头去看他的神情。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我们甚至都没法一起过完一个短促的盛夏。
我们在木屋外烤鱼，烤我们到河边抓上半天才抓到的两小尾鱼。我们洗净些野果子后就坐在地上连连啃上好几口，我看见野果的汁液略略染红了他的门牙，莫名让我想起他曾经满嘴鲜血的样子。
可我们的动作既生疏又笨拙。好几次我都险些要踩到他的脚，没踩成还大概是因为他恰巧躲开了。虽然我看到的更多是他几乎要踩到我另一只脚的画面。
直到最后，他抱住我，就像是以前那么些个夜晚一样。我的声音早已沙哑，难听得很，却还是无法不开口。
啊。我倏然想念跟他一起睡在木屋里的床上的时候了。我们从繁花与西瓜谈到枫叶和白雪，从各自保持着那一丝可笑的理智到不管不顾地一起在欲海里沉沦。
他将我抱得更紧，紧得我的身体都在隐隐发疼。我握住他的手，也用力得很，就像他差点将我扯下床去的那天一样。
红色的警灯让我想起果子鲜红的汁水。
哥喝了口水，喊了我一声，唇齿间的艳红转眼消失不见。我反应过来，边抬眼看他边三两下就将手里的果子通通吃光。我吃得很快，就像是有谁要来跟我抢食一般。
那就抢呗。抢我的鱼抢我的果子，别抢我哥。但我哥好像不能吃也不好吃，那还是算了，把我的果子还我吧，我再啃个几口就该吃完了。
不记得后来怎么样了。总之车里的气温蓦然升腾。我抱紧他的后背，他的手搭上我的腰间。我凑到他耳边，不知道是被疼哭的还是害怕哭的，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我貌似应当感到羞耻的原因，总之我哭了。
我尚未得到答案，就摸索到了我正在找的东西。我将盒子扔向他，他下意识地一手接过。待他看清它后，本透着疑惑的脸立刻就泛起了薄红。我猜我的脸颊至少跟他的也一样滚烫吧。
04
我跟他说：「我不想走。」
接着他便也跟着我画圈，全画在我身上。画完以后，他仰头亲我，还用舌尖轻轻划过我的上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