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一直持续到亥时方歇。
闵无依忙完这一切,挽起衣袖道:“师父,可以沐浴了。”
林阙?!不可能,他早就死了,怎能可能是他!一定是我执念太深。
他再次睁开眼,细细地观察那张熟悉又不熟悉的面孔。
闵无依愕然片刻,道:“师父……是要我出去?”
“郎君……”
另一人道:“何止风采依旧,分明愈发出尘脱俗、早已不是我等凡夫俗子之流啦!”
萧方楚闭关的漫长年岁里,林阙是他唯一关注过的名字。当听说林阙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天地,他由衷地替他高兴;当得知林阙山巅坠崖,他自责难当,万念俱灰,甚至试着死过一回,还是胡百霞发现及时,把他救了回来……
胡百霞换着称谓唤了萧方楚三次,后者方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木然地转头看向胡百霞。
萧方楚原以为,这一切,终将随着自己的圆寂而泯灭,他万万没有想到,林阙没死,还活灵活现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林阙坐在榻上,表情渐渐沉下来,安静地看着闵无依搬东西,忙里忙外地准备日用品和洗漱用度。
胡百霞好客,加之萧怜伊出于私心的热情挽留,闵、林二人便在城主府邸的偏院宿下了。
下人将闵、林二人领至偏院,又礼貌地问了需求,然后便小步退了出去。
林阙垂下眼皮,不理会闵无依的絮叨。
……
林阙重新缩回闵无依的阴影里,有点不自在地说:“怪了,怎么总觉得那老和尚在看我。”
,他们也正偷偷地看过来。萧方楚能够感受到对方眼中的迟疑,毕竟,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鲜衣怒马的儿郎,而是一个画地为牢的和尚。
是他,真的是他!他瘦了,肩宽了,筋骨也更舒展了,比少时更有男子气了,但那五官里的清俊、眼神里的澄澈一点都没有变,甚至比少时更浓。
萧方楚指尖掐得佛珠咯咯作响,嘴唇微动,仿佛调动了周身气力,才把喊出“林阙”名字的冲动压了下去。
“方楚……”
胡百霞黯然神伤,不曾想有朝一日要唤自己丈夫法号,他才肯搭理自己。
惊鸿一瞥……
十六年不见,他的眼神竟和十三岁的少年一样无辜无害……
她替萧方楚斟了杯新茶,小心翼翼道:“了无大师,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了无大师可愿与我共饮此杯?”
闵无依对林阙的小算盘全然不知,心里想着终于回到只有林阙和自己的二人世界了,高兴地扬着嘴角,乐颠颠地搬行李。
“别胡说。”林阙嗔道。
林阙不紧不慢地朝门外扬了扬下巴。
那几个老熟人许是察觉出主位三人诡异的气氛,犹豫再三,方才相邀着一起走向萧方楚。
闵无依:“不是,师父,您没人伺候怎么行?您沐浴都离不开人的……我得,我得照应着。”
“了无大师?”
萧方楚不紧不慢拨着念珠的手指顿住了,半眯着的眼皮缓缓撑开,惊异之色从眼中一闪而过,打破了和尚泥塑般无欲无求的表情。
闵无依又道:“您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在屏风后守着就是了,我浴巾和换洗衣物都给您备好了,就
萧方楚自责地闭上眼,但另一个念头却张牙舞爪——万一真是他呢?万一呢!
闵无依借机玩笑:“自打你摘了斗笠,这厅堂上哪个不想多看你两眼?”
一人道:“萧郡王,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林阙用反问的眼神看向他,似在说:不然呢?
虽是偏院,却远比岩崖小镇上的头号酒肆上档次得多。与裘青龙那只懂堆金砌银的奢华不同,这方偏院既精巧又雅致,透着江南特有的玲珑气质。
几个老熟人没想到萧方楚这么冷漠无趣,笑容全部僵在了脸上,还好一旁的胡百霞及时出来打圆场,替众人解了围。
林阙起身离席时,下身都微微发麻,昨夜被闵无依过度使用的器官愈加难受起来。
对,今晚,必须好好惩戒一下他那逆徒。
几人哈哈笑着,萧方楚却没有笑,只淡淡道:“诸位施主,贫僧不是什么郡王,诸位施主可叫我了无。”
他轻轻叹了口气,正准备起身告辞,恰巧就在此时,宾客席上的林阙听完了萧胡二人的爱恨情仇,从闵无依高大的阴影中探出头来,远远地望了萧方楚一眼。
萧方楚单手行礼,低眉顺目道:“阿弥陀佛,谢施主盛意,贫僧愧不敢当。”
闵无依笑着,余光却暗暗留意起萧方楚。
林阙甫一踏入院门,便对这处水乡别院赞不绝口。更令他满意的是,这院里刚巧有两间卧房,也就是说,今晚不用跟闵无依同榻而眠了。
我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萧方楚想,皈依佛门,不就是为了斩断凡尘俗事、斩断痴嗔情怖,怎的还会被无端的欲念干扰,踏入这物欲横陈的欢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