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失声了。
曹丕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用力攥着拳，心头好像有擂鼓的声音炸起，教他听不见自己的心声。已经这样了……还要再放手一搏吗？
他被迫弯腰闭眼不让眼泪流出来，不使面前的境况变得更难堪。如果曹操只是拿伦理纲常骂他一通，尚且不会显得自取其辱。如今最伤人的一句话已经被轻飘飘地说出来，再多的辩解都毫无意义了。
自那以后许多天，曹丕基本都避开可能和曹操照面的机会，魂不守舍地过着日子，寝食不安导致半个月人就瘦了一圈。心意蒙尘的痛苦和未来灰暗的绝望实在把精神搅得一团糟，以至于曹操看见他时都忍不住皱眉斥了几句。虽然是当着许多人面讲的，但那其中深意也只有他们二人明白。
一晃到了五月，曹操被封魏公，又带着他们回乡祭祖。
“荒唐。”曹操不轻不重地斥道，“你知道什么？”
“滚出去。”
“你还真敢说出来。”
已经放低到这个地步，为什么就不能给……
曹丕木然地跪在那儿，感觉心里破了个洞，绝望漏出来淹没了他。原来他十年来所挣扎痛苦的悖逆人伦，在父亲那里并非多么重要的阻碍，唯一让他求之不得的原因，不过只是……父亲不喜而已。
曹操垂眼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感觉自己仿佛掐着这个孩子的脖颈，让他抽搐着窒息。明明已经抛开最看重的尊严，却仍然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瞧，眼尾都挂着一抹红。
勇气，仰头看向曹操。
跪着的人已经向前膝行几步，抓住了那截脚踝，手心原来都汗湿了。
“儿臣……心慕父亲。”
曹丕再仰起头来，眼眶都是红的，倒真有种赌徒输红眼的感觉，他涩然的嗓音剥开了精神上的伪饰，径直向父亲邀欢。
矜贵的掌权者、向来不甚宠爱他的父亲，怎么会对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亲子产生任何兴趣？
曹丕狼狈地起身，甚至因为跪久了腿麻而趔趄了一下，把眼泪跌了出来，更觉得耻辱一直从破碎的心烧到头皮，强撑着最后的礼数作揖，然后像躲避洪水猛兽般溜走了。
沿途的明媚好景让曹丕的心境开阔了许多。草木茂盛，群鸟相追。捕捉环境中可以寄托的情感是诗人的本能，比起父亲和弟弟，敏感的他更加善于此道。
荫高树兮临曲涡，微风起兮水增波，鱼颉颃兮鸟逶迤，雌雄鸣兮声相和。
曹操开口，语气里的一丝轻蔑精准地刺伤了曹丕的心。
“您怜我一夜……我……我明日就……儿臣一定改……父亲，父亲是知道的，我也知道……求您跟儿臣试试吧，父亲疼子桓一次……”
“你若执意想问，孤倒并不在乎这些，只是……没兴趣为了你做。”
“对着自己父亲发、/情，你可还知廉耻？”
曹操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良久，叹了口气，出门回到前厅继续拿起公务来看。政事太多还未处理完，他本该直接让人赶曹丕回去的。
一室寂静。
昨夜剥光了自己幻想父亲会不会感兴趣的行为，此时想起来只让他反胃。
“确实，你说的也不错。”曹操笑了，继续看着他，压迫性的目光似乎一定要榨出面前这个灵魂的更多疼痛。
而他已经穷尽一身本领求了二十多年，不喜仍是不喜。政事上多有困难，是因为父亲不喜，文章上不被欣赏，是因为父亲不喜，连情爱之事，也被父亲不喜这一条直接被否绝了。
他想说是您逼我至如此境地的。如果没有那些真有根据的猜想，自己怎么会越陷越深？父亲垂怜似的撩拨和故意磋磨……怎么会是他一个人的幻想和单相思呢？父爱、情爱、还是掌控的欲望，于他已经分别不大，只要还能获得一点点特殊的偏爱就心满意足了。
这幅样子被上位者尽收眼底，曹操仍站在原地，欣赏了好一会儿，终于大发慈悲地重复了一句。
“儿臣心慕父亲……情难自禁。”
笔下如此乐景，可怜
曹操依旧审视着他，似乎刚刚那句话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分别，曹丕妄图跨过安全区的念头产生便已是错误，荒唐的孤注一掷没有掀起任何波涛，两个人对视了许久，曹丕觉得冷汗直冒，气又一下子泄出去了，他垂下头，又叩首，再说话便带了泣音。
“父亲说我荒唐……可儿臣觉得，人生于天地之间，未必要困在……一些束缚之间。伦理纲常，并非不可跨越。”
可曹操真的做过什么吗？没有。而且这莫名其免的猜想说出来，恐怕会让人觉得他得了失心疯。
他的一点点爱慕——与那道旁草木，庭下积尘有什么分别呢？
本来就不是没了谁过不得的，只是伤痛之深，或许还要更长的岁月来治愈。
“出去。”
“……”
曹操皱眉，“你做什么？”
曹丕徒劳地挣扎了最后一回。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