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来松松筋骨,闲来无事,便剪起了花,听着罗娇的责怪,她手上剪枝叶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回眸看向罗娇:“阿娘,我随哥哥去京城,便是舍了您与父亲的情义,让父亲两难。您舍得吗?”罗娇面色一滞,便说:“你父亲会懂的。”穆青绵看见罗娇脸上的犹豫,她知道,罗娇从不恃宠而骄,最会审时度势,她最怕触及穆云富的利益,从而让自己无地自容。可如今,她依然这么做了。青绵安抚罗娇道:“阿娘,女儿不会逃,亦会从困境之中求得一个生存之道,您放宽心便是。”一日晌午,青绵坐在窗前等日移,看日头久了,眼睛酸得很,她抬起食指,对着视线,测量日头的位置。柳澄瞧见了,便笑她:“姑娘这是做什么,盯着日头瞧,仔细眼睛。”青绵点点头,随后缓缓闭上眼睛。在她的视野之中,暖橙色一片。空无一物,又像是拥有了所有。等她再睁开眼睛时,便同柳澄说:“再过两个时辰,随我去祖母的院子。”“是。”柳澄为人踏实,从不过问,倒是翠暖好奇地走到一旁:“姑娘落得如此境地,老太太那边可没少使力。既是如此,您为何还要去她的院子找不痛快呢?”“你怎知我是找不痛快的?”青绵弯唇一笑,她可是去给旁人找不痛快的。于青松堂时,老太太身旁的孔妈妈瞧见穆青绵来,有些诧异。三姑娘怎这时来了?要知道,她家老太太从来不待见这姑娘。尤其是她长得如罗娇一般,狐媚子长相,更不招人待见了。她走上前拦住她:“三姑娘,老太太正在礼佛,不能被人打扰。您明日再来吧。”“祖母的规矩我是省得的,不过两个时辰,我愿意等。”孔妈妈还没说什么,就听见穆青绵的话。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两个时辰过去有余,老太太屋里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孔妈妈又从屋里出来:“三姑娘前不久伤了身,老太太劳心过剩,亦有所伤。今个儿见不了三姑娘了。三姑娘您请回吧。”“孔妈妈!”孔妈妈回头,看向穆青绵,拧了拧眉,心中不免想,这位三小姐徒有向上之心,奈何不能洞察世事,实在不守规矩。她只听她说:“烦请您转告祖母一句话。”
孔妈妈将穆青绵的话带到老太太面前时,穆老太太手中的佛珠被用力一扯,散了一地。浑厚年迈的声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不久,穆青绵便听见老太太喊:“叫那个孽障滚进来!”良久,她转过身,看向穆青绵。柳澄和翠暖不由地为穆青绵捏一把汗,尤其是她们想起,方才穆青绵说的那一句:“祖母日日礼佛可是怕有稚子恶鬼缠身,求个心安?”穆青绵抬步走进去。穆老太太瞧她,冷眼盯着,见她如此不敬长辈,不由地动了气:“你性子素来娇纵,目无尊长。可见罗姨娘这个做小妾的未曾好好教导你,才让你如此不知分寸。”穆青绵不动声色一笑:“提起分寸,孙女倒要向祖母讨教一件事。”“我阿娘自嫁入穆家以来,安分守己,从未惹事生非。祖母可曾对她宽容,留有分寸?”“当年,阿娘诞下我与兄长,大娘子膝下只有四妹妹一女,你们生怕我阿娘膝下再有一子,身份地位越过大娘子,害的我阿娘落了胎,从此伤了身子,再也不能有孕!祖母,孙女倒要问问您,这便是您为人长辈的分寸吗?”听她提起陈年往事,老太太指着她鼻子怒骂:“长辈行事,哪轮得到你来置喙!”“祖母事事以嫡庶尊卑为重,却不知草菅人命实乃恶毒行事?”孔妈妈亦有些动容,只是她瞧见老太太的脸色不对,连忙提醒她,不要再说下去。“三姑娘!”穆青绵嘴角勾了勾,心下拿定主意,要将此事说个明白。“可我阿娘敬重您是父亲的母亲,生怕父亲为难,即便当年的她承受丧子之痛,也未与祖母计较。”“她不计较,您便真当她好欺负。”“我此前争强好胜,生了妄想,想让您亲眼看看,您疼惜的,爱重的嫡亲孙女并不如我这个庶出的,除此之外,我也一直记得我阿娘落胎之事,原想您心中有愧,必会补偿。”“却不想,这些年来,您愈发不公,不论对错,只论嫡庶。”“祖母,这便是您多年来奉行的治家之道?”穆青绵抬起眼,直望着穆老太太,这是她这些年来一直想问的。纵使她娇纵,却也从未当面顶撞过老太太。直到她逃,离开清河,又知晓罗娇的结局,她便想,这世上的尊卑lun常便一定对吗?为何她阿娘委屈求全一生,依旧落得一个破败景象。她倒要问问,这老太太安的是什么心。“孽障!”老太太站不稳,孔妈妈连忙上前扶,抬眼看向穆青绵时,已没有了对主子的顾忌,呵斥她:“三姑娘,老太太若被您气出什么病来,您就不怕老爷回来责怪吗?”看着老太太的模样,青绵转过身。只余一道柔软的声音,没什么力道,却字字句句扎人心肺:“孙女是惹祖母生气了,可祖母如此生气,是恼恨孙女重提旧事,戳了祖母的心窝子。可祖母您再生气,能抵得过一条无辜性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