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沉下去了,暮色悄然爬上来,整个宅院变得死寂,像阴曹地府一般。过了好半晌,他才从房内走出来,拖动着步子,一步步走在回廊上。脑子里风车转动,耳边尽是“嗡嗡”地轰鸣,卫官迎上来,嘴唇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他一句都没听清,只是木木地登上马车,木木地坐了下来。
过了好久,才猛地吸了口气,但周身力气全消,踉跄着瘫坐了下来。
结果这话却引得他发笑,“最好的安排?我每天都活得行尸走肉一样,你觉得是最好的安排?我知道你避我如蛇蝎,我也想争口气,不再想你挂念你,但我做不到。朝中那些文武大臣为我保媒,我见了不少女郎,可是没有一个女郎是你,没有一个女郎像你,叫我如何与她们谈婚论嫁?我不想后悔,不想妻妾成群之后,再回过头来对你一往情深,那种感情卑如草芥,不要也罢。所以我必须趁现在和你重归于好,南弦,你是位有度量的女郎,就原谅我一时鬼迷心窍作下的恶吧!”
上房内,傍晚昏昏的暮色弥漫上来,最后的一点霞光也敛尽了。他垂着广袖,站在地心,脑子里混沌一片,连呼吸都快忘了……
她听他这样说,心里何尝又好过。有时候很生气,生气自己平静的内心动辄被他搅乱,他还要装出无辜和委屈来,在她面前苦苦哀求,仿佛要是不成全他,就是欺凌弱小。
深深望他一眼,这剑眉星目,与初见时候有些不一样了,两年时间,足够让他从青春少年,长成胸有丘壑的男子。南弦觉得自己见证过他的成长,看见过他的喜怒哀乐,有那么一小段时间,自己曾经参与过他的人生,这样就够了,不一定非要有个结果。
他的神情卑微,眼神里满是祈求,南弦心里虽不是滋味,却也只能硬起心肠来,客气又疏离地说:“识谙有惊无险地回来了,我也不恨你了,今后还望大王多多保重,好生照顾自己。”
南弦却往后退了两步,“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彼此之间没有怨恨,这样不是很好吗。这段时间你我应当都冷静下来了,我们原就不该有交集,如今我行医济世,你安然无恙,这就是最好的安排了。”
告诉他实话,也许他会深受打击,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早些接受,早些安排他自己的人生去吧,不要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
她说完这番话,没有再逗留,错身从他身边走过,往前院去了。
可事到如今,还怎么和他重归于好?他想得太简单,以为识谙活着就可以,她却要履行在阿翁病榻前许下的承诺,嫁给识谙为妻了。
他沉沉眨动眼睫,撑在膝头的手也渐渐握成了拳。初二日?这亲是他们想结,便能结成的吗?向识谙虽不足挂齿,但他忌惮南弦,不会去动他,归根结底症结都在南弦,与其绕弯子与向识谙角力,不如将心思花在南弦身上。
“那……”他挪动脚步,小心翼翼问,“你原谅我了吗?他没死,你可以不再恨我了吗?”
她忽然像背负了满身秘密,很忌惮他再去见识谙,便道:“你不必去致歉了,我也没有告诉识谙内情,这件事过去就过去吧,不要再多生事端了。”
车棚一角挂着王府的小灯笼,光线穿透稀疏的竹帘,照亮他的眉眼。
想明白了,横下一颗心,所有张皇无措都压进心底,不到最后一刻,他还没有输。
回到王府,伧业上前来接应,亦步亦趋问:“郎主还不曾用饭吧?厨上已经预备好了,郎主换身衣裳便入花厅吧。”
他不甘心,迈前几步道:“你心里还有我,对吧?我们还像端午那日一样相处,不行吗?”
他来不及高兴,很快又被她的后半句话击得粉碎。这是什么意思,在作最后的道别吗?不是已经不恨了吗,那么为什么还不能回到从前呢?
心头涌动的情愫沉淀下来,她说:“我要与识谙成婚了,就在下月初二日。以前咱们有过的种种,你不要再挂怀了,都忘了吧!你生来不凡,我只是个庸常的人,你我所求不同,到底走不到一起。这次,就算你我最后一次单独相见,有些话我要同你说,如果你对父辈遭遇的不公还有恨,那就不要停下步子,要接着往前走。日后等你登高望远,我会在建康城的一角为你高兴,等那时候你再回望时,就不会因为短短的相逢扰乱心绪了,真的。”
伧业迟疑了下,不解地望着他,但没有得到任何解释,心下立刻就明
然后抖露出来,让识谙知道他对她蓄谋已久吗?
他没有应,只是吩咐伧业:“把画楼上的屋子好好收拾起来,准备迎接贵客。”
”
这就是告别了吗?她打算从他的生命里彻底退场,去做他人妇了。如果说他还有理智,不过是心里仅存的一线希望,勉强把他牵扯住了而已。如今这头狂暴的野兽要从牢笼中挣脱出来了,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恍惚了、坍塌了,让他看不真切了。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什么都没有,她却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让他继续往前走。怎么往前走?一个失去了脊梁的人,拿什么支撑这笨重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