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术，对不起啊。”杨得意说。
王术翻出张纸巾，越过钱慧辛，直接杵到男生脸上。她作势忙不迭给男生擦脸，在他耳边轻声说：“不是故意的，你骂人就不好看了，同学。”
杨得意做出王术同款的杵着下巴发呆的姿势，只不过是镜像的效果，与之面对面。今天是农历初四，月辉聊胜于无，却也足够杨得意看清自家小女儿的轮廓了。
“……妈妈，大半夜的，你一句话不说这么看着我有点瘆人。”王术突然道。
……
王术露出懊恼的神色，怏怏道：“我明天去胡同口那个修车的铺子里借点机油回来，给门轴上上油。开门声太响了是不是，吵醒你了？”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了，德语老师望着台下一张张大受打击的衰脸，心情十分愉悦，她留下句“auf wiedersehen”（德语“再见”），施施然离开。
德语的词性太难记忆了，而且没有完整固定的规则可循。老师在课件里给大家总结了两百多条规律，然后在大家眼睛里转蚊香圈儿时，又默默补刀一句，“规则总有例外，而且例外很多，所以仅做参考各位。”
小小的纷争解决以后，王术与钱慧辛下楼去西北角取了单车，推着出了校门，往三秋的方向而去。此时是下午五点半，夕阳在她们身后徐徐下沉，给她们的发梢、衣服和单车都渡上了温柔的底色。
“啊，就是突然想起个类似的场景。大概三十多年前，我也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天半夜也跟你姥姥在这个石桌前坐过。是个夏天，七八月份吧大概，停电了，屋里太热了，睡不了人。你姥姥一下一下给我扇着蒲扇，念叨着说蒲扇扇出来的风比较软，我不信，风哪里分硬的软的。”杨得意意犹未尽地这样说着，伸手触了触王术柔嫩的面颊。
“我不上厕所，就出来看看是你还是你姐，怎么出来半天不回屋。”杨得意缓声说着，“啪嗒”开了门灯，向着王术走来。
杨得意在王术身边坐下，闻言忍不住笑了，“我就是在这个院儿里听着这开门声长起来的，这声音或许能吵醒你们爷儿仨，肯定吵不醒我。”她顿了顿，继续道，“是正跟你爸商量着摊位租赁的事儿，你爸他说这两天请个假就去给我办了。”
第 6 章
王术极少听杨得意说起姥姥，王术的姥姥早在王术尚未出生就因病去世了。
杨得意不由生出些感慨，似乎只是几年之前，王术还是个不及她腰高的幼儿园小朋友，她下班回家，尚未打开防盗门，就听到小朋友歇斯底里的哭声，一问原来是姐姐吃光了冰箱里的草莓，这位霸道的小朋友要求姐姐把吃进去的吐出来，又被脾气不好的姐姐按在地上捶了一顿……仿佛只是下了几场雪的功夫，王术居然就长成了眼前眉清目秀的大姑娘。一日日的时光都去哪儿了呢？
杨得意只听到一声门响，半天没听到第二声，忍不住出来查看。她看见王术坐在东墙根的石桌旁杵着下巴发呆，心里突然狠狠酸了一下。
王术的心脏立刻就被击得粉碎，眼睛也湿了，她扑进杨得意怀里，嗲声嗲气地给杨得意灌迷魂汤，说：“我一直觉得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是有重大原因的，我肯定不是个王戎那样的普通人，妈妈，你把眼光放远点儿，大别墅会有的。”
钱慧辛向上顶了顶眼镜框，面瘫脸道：“你听说过狗熊掰棒子的故事吗？”
愿的时候，不许那些天花乱坠不切实际的东西，只许日子平顺就好了。
“妈？”王术很快发现了杨得意，“你开门灯再出来，我给你开厕所灯。”
王术重重向椅背上一靠，俩眼睛直愣愣瞅着跟来蹭课的钱慧辛，道：“当初要学德语的决定下得恐怕有些仓促了。我现在要是转投日语，你说还来得及吗？”
王术听杨得意再度说起煎饼果子的事儿，并且似乎这个事儿已成定局，露出不开心的神色。她确实是埋怨杨得意贪图高息上人家的当，但她更不愿意杨得意五十四岁的人了去支个摊儿风吹日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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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术觑着钱慧辛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我昨天见着你奶奶了，在胡同口骂街。”
大一刚开学，系里就要求新生选学第二外语。王术在日语和德语之间选择了德语。她以为自己有英语基础，德语应该并不难学，最开始也确实如此，结果三个月后就捶足顿胸悔不当初了。
两人拎着帆布包一前一后从教室里出来，钱慧辛正回头与王术说话，不留神撞到一个男生的胳膊肘。男生正举着保温杯喝水，猝不及防被撞，面部全湿不说，保温杯砸在地上，发出极大的声响，瞬间吸引了整个楼道所有同学的视线。
钱慧辛先是被保温杯砸地的声响惊着了，再瞧见狠狠皱眉的男生，脸立刻就白了。
王戎站在玻璃窗前抓着后背上的痒默默笑了，王术这个狗东西安慰人的时候都不忘踩她一脚。嗐，其实在大学毕业经历种种现实的捶打之前，她也以为自己不是个普通人。
“你他妈长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