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的地已潲过了,低垂的花苞上挂着水珠。北堂岑推开门,屋内供过了香,地也扫了,窗明几净,堂前两只双耳梅瓶中插着成簇的挂梁青,线条优美,姿态高挑,温柔得独有张力。锡林已拆去了白玉冠,长发低挽着,背
粗浅布置一番,时间也不早了。花奉问起齐寅,梅婴说先生白天供祭,有些困乏,已经歇下了,让四爷好好休息,明日再去拜见。这话什么意思,北堂岑还听不出来么?是不情愿新夫一过门,她就在偏院宿歇,给她找好了坡,就看她肯不肯下驴。“我瞧瞧他去。”北堂岑在花奉的后腰上拍了拍,语音低缓,问“身上沉么?要不要找人回了你边哥哥,今天先歇下,改日再同他一叙?”
外头天儿已擦黑,梅婴左等右等,难免有些乏,蔫蔫地坐在花厅,靠着墙,斜支着脑袋,时而闭上双眼养神,昏昏沉沉的。忽然听见廊檐底下有脚步声,这才有些警醒,似是家主的脚步声,便起身迎了上去。
“家主不知道的才叫委屈。家主既知道,还如此体谅,先生又委屈什么呢?”梅婴说话一贯熨贴,北堂岑曾经还有过隐约的觉知,认为这种熨贴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危险的,如今却也居之不疑,接受得十分坦荡。
看到梅婴跟两名年轻长仆在这儿等着,北堂岑也不觉得意外,一想就知道是锡林打发他来,便对花奉道“此前已见过了,这是你大哥哥跟前得脸的人,叫梅婴。”这话她又想了想,总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老实,遂又补一句,说“我也疼他。”
“没有,你往后边儿去是主院,大房住着。从前我娘那个屋,她不是不常住么,就放着兵刃的那个三间儿,现在是边峦住着。他之前那个小院子里堆着东西,马具骑装、珠宝首饰、摆件儿,还有布帛织锦之类的,都是陛下赏的,乱七八糟,还没拾呢,你改天去挑挑。”北堂岑自回了托温就一直犯懒,动也不想动,锡林几次说腾出时间收拾东西,她要的往前放,不要的向里挪。北堂岑嘴上是答应了,身体却很磨蹭,挨着挨着就吃午饭了。吃完午饭睡一觉,起来抻抻胳膊拉拉腿,舞舞刀,练练枪,很快又吃晚饭了。吃完晚饭嗑松子,嗑完松子喝甜汤,撵着小满绕着屋子乱爬,困咯。眼睁睁这么一天过去,小院子的杂物又没收拾——虽然想起来就觉得很恼人,但还是先吃饭吧。
“锡林的心情怎么样?”北堂岑回去路上顺便拿了五进院子的食单,卷成筒在掌心里轻轻敲击着。“心里可能多少有些芥蒂吧?昨晚是家主上门,歇在花大人家里,今天四爷又是跟着家主从中门进来的。”梅婴斟酌了一会儿,小声说“先生还是在意这些事的。京师的官眷都很重礼,虽说各地风俗不同,但四爷过门子的排场确实不小…不过先生没有埋怨的意思,若非如此,岂不是怠慢了花侧夫?只是在乎家主,有点吃味儿也是人之常情。”
“这就对了嘛。”花奉看梅婴遍身绮罗,簪金戴银,举止品貌不凡,便晓得这是罗生姐姐收用过的人。梅婴要见礼,被他伸手挽住,也不必梅婴称他四爷,若是情愿,叫他一声哥哥就行。
内、外、月三经中,花侧夫只能学内经和外经,《诸病》《杂病》《大方脉》说是幼时跟着娘粗浅地学过一点,在三圣庙清修的几年里,向卢大人要来一套研习,还跟着庙里的司药娘娘进修。旁的专科,像什么《逐月养胎》《安产》和《广嗣》是男子不能学的,但即便这样,也够用了,他在破山观救治了世女小满,刀口缝得也好,术后愈合也好,还把世女喂得小脸儿肥肥,在梅婴眼中,花侧夫已算得上是功德圆满。
哪就那么夸张?花奉脸色微红,小声咕哝道“没那么不中用。姐姐你去吧,不用管我,我将细软收拾一下,就去拜见边哥哥——他还住之前那院子么?”
直到后来,平州府门下的法司押衙得了足疾,脚上生痈。府里医娘给她开的方子喝了半个月不见疗效,她特意请长假来托温找花校尉,谁料校尉正好出城采药,并不在营里,是花侧夫出的诊,往之前的方子里添了一味药用的皱皮木瓜,作为引子,将药效通过经络导向患处,治疗湿痹拘挛,把押衙给治好了。那之后,花校尉膝下连男儿都精通医理的事,传到了平州府,自然也写进了托温的县志里。花侧夫在那以后声名鹊起,人都称他是小医娘,和坊间那些只会看裆里病的男医自是不同。
“这一年经历这么多事,锡林也不容易。”北堂岑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他的心里恐怕有些委屈。”
“这会儿在门口寒暄什么,往后多得是说话的机会。”北堂岑并不准备让花奉今晚就去拜见锡林,急匆匆的没个体统,便令长仆将他的箱笼细软往后院儿搬,先安置。边峦早早收拾好了东厢房,等着花奉过来,看有什么缺的、要的,回头一并添置。“你两个哥哥也不熟悉你的喜好,屋里陈设若不好,回头再增减。院内倒是摆了不少花草盆景,都是主院里搬过去的,还圈了一块儿地,养点儿你喜欢的。”北堂岑背着手进了角门,见梅婴身后跟着主院里两个侍人,有个她认识的,尚不到冠岁,叫云卿,做事慢条斯理,说话柔声细气,便令他服侍花奉,回头再从南大院挑一个服侍锡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