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病房的气氛很安静。祇是每隔天,就会传来家属的哭泣声,
在走廊幽幽回盪,那时我们就知道,又有几号房的病人过世了。
原先含有鸦片成分的长效型止痛贴片对立花不适用,
意识还能表达的人,贴上去竟变得和植物人没两样,陷入昏睡---
所以贴没多久便取下了,改为吗啡。
我不曾后悔辞职的决定。
至少能争取一些时间,来陪立花走生命最后一段路。
他才四十出头。要离开这个世界,实在太仓促。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悲伤吗?愤怒吗?怨恨吗?或许没有,又或许是他太会隐藏。
立花祇是在醒来时,和我说说话。眼中闪烁着落寞的光。
褥疮困扰稍微改善了一些,在医师建议下,我花钱租用了昂贵的气垫床---
隔一阵子就会分区充气、漏气,这种自动转移重心的床垫,对病人很好。
我每两小时会帮立花翻一次身,晚上也一样。但我是不易入睡的那种人,
这么睡睡醒醒,身体渐渐觉得越来越吃重疲惫。
睡在防止褥疮的气垫床后,立花伤口癒合的情形便有些进步。
一个问题解决后,另一个问题又浮上檯面---他四肢末端浮肿得越来越严重。
那表示连负责循环的地方都出了问题。
立花时睡时醒,但即使睁着眼睛,也彷彿在梦里一般。经常出现瞻妄症状。
脸上也常常露出极度恐怖的表情,彷彿有人在恐吓他。
看着虚无的地方,说着模糊的梦囈。某一次我听清楚了一些,
终于明白那是冈本加纳子的短歌---
当我观察着一小束红玫瑰
心里就感到惧怕
每朵玫瑰都化做了眼睛
病魔是否开始嚙咬他的脑部了?我们的日子究竟还剩下多长?
圣经里头,神并不挪去保罗的刺---刺的用处比宝座的用处更大。
但这根刺太深太痛,会夺人的命,让人伤心。
神能不能给我们一些怜悯与同情?
自从他病了,自从癌细胞开始滋生在立花的脏器里,自从他开始暴瘦,
很多事情都令我没办法继续承受。
我原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后来才发觉根本不是这样。
即使是容易入口的流质食品,立花也吃得越来越少,有一天他勉强坐起,
喫了一颗我剥了皮、压碎的黄金奇异果。就默默盯着正在收拾果皮的我瞧。
「谢谢你,律。」他忽然开口。
立花的唇微微颤抖,散乱的瀏海下,两行清亮的泪水流淌。
我心里一激动,走过去紧紧握着他的手,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我知道他害怕。
其实我也是。怕得不行。
有时望着立花,望着他茫然的恐惧的眼睛,我就感到眼前发黑,
一阵几乎是控制了喉咙肌肉的悲伤紧紧钳住我,让我窒息,双眼发红---
病魔折磨他的同时,也鞭挞我的背脊。
当晚徵得院方同意,我推着立花的病床,到中庭散着月光的树荫下看夜景。
我脱了鞋,爬上床和他躺在一起看星星。以前在银饰店二楼,也摆着单人床。
躺在一起都嫌挤的。现在因为立花急速消瘦的关係,空间变得很足够。
花香落满了我们的衣服,感觉很愜意。月光流淌在立花眼里像湖水一样美丽。
立花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时我们都不知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到中庭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