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散
陈妙从梦魇中醒来,慢慢听到窗外有嘈杂脚步声,伴着几句交谈,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听到有人的声音了。在梦里,她在那处偏僻的宫室好像生活了数十年,与虫蚁黍鼠为伴,不见人气,不闻人声,一时间,只觉恍惚。
这样的生机勃勃,真好,真好。
盯着床幔看了许久后,她咳了声,清了清睡哑的嗓子,窗外立刻传来温柔的中年女声:女郎可起榻了吗?
起了。
那女声忙说:为女郎洗漱。
门扉吱呀一声,便有端着水盆的侍女进来,有人捧着巾帕在一旁为她洗脸,有人为她梳理长发,行动间皆小心翼翼,唯恐丝毫怠慢。
原先说话的女妇人为她梳好小姑发髻,叹了口气。
女郎,这边越来越不太平了,听说王家已经收拾好,过几日便南迁。
陈妙问:我们的仆从呢?
自然也准备好了,只是这南迁之行不太平,只是我们家独行总是危险,若是能与王家同行便好,可惜
周妪说完,不由苦笑。
陈妙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王家乃世家大族之首,饶是这边的只是王家的支系,但是在城里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如今家中只有小姐一位主子,没有父兄照应,孤苦无依一弱质女流,如何能得他们相助。
这世道便是如此,靠着姓氏、血脉分三六九等,王谢乃世家之首,他们的分支自然比其他姓氏分支多一分倨傲。
上一世她便是曾向王家请求同行,然而被拒之门外,至于这一世
他们还没开始走,总会有机会。言罢,陈妙起身吩咐:将所有家丁仆婢召集到院中来。
是。
再将所有财物搬到院落里,包括布匹粮食,一样也不要漏。她继续吩咐。
一屋子的人听她如此发言,都呆愣了下,直到她重复一遍,才低头应是。
不多时,院落里便站满了上百人,皆是陈家的仆从与婢女。
颖川陈氏是百年公卿家族,即使这只是一支偏僻旁支,即使她父兄之前走时带走了大部分钱财,如今依然有着丰厚的财富,能将整个院落填满。
陈妙跪坐在一早为她准备的榻上。
战乱将至,陈家将举家南迁,然路途遥远,中间恐有不测,是否能顺利抵达还是未知数。
她话音落下,已有人面露惧色。
自愿离开陈家的,我自送你们钱财与粟米,愿意随我走的亦然,
话音落下,满院皆静。
女郎,不可!周妪忙劝道:府中钱财所剩不多,再分予仆从,只怕五不存一,南迁路途遥远,就算平平安安到达健康,女郎孤身一人也需要钱财安置生存啊!
陈妙在心中叹气,周妪自然是家中忠仆,句句发自肺腑为她着想,只是她一弱质女流,无人护卫,上一世她便是带着百来号人南迁,十来辆车架,招摇过市,乱世之中引来了不少狂徒觊觎。
后来更是有小人撺掇仆从,将财物劫走把她她弃了,果然有心术不正之人被说动,陈妙幸有忠仆护卫,勉强带着一部分金钱辗转流离至健康。
至于如今,她看向院中面孔,她能记得有哪些是混乱中抢夺钱财的,有哪些是奋不顾身护卫她的。
但是她如今不能处置了那些背叛者,还要散了钱财遣散他们,只为博得一个美名。
可笑可笑,世家大族将风骨名气视为首要,于钱财不屑一顾,然而每一分风骨,却又都是无尽财富堆积出来的。
不过在混乱之中背叛主家者,本就心术不正,拿到了钱财布帛也不会安置,更何况再过几月,胡人便会入城,烧杀掳掠,城中居民不过是被充做军粮的命运
陈妙心中郁结,她只是一小女子,能力微薄,自己都是无根浮萍,乱世之中即使知道他人的命运如何也做不了什么,她也没能力做什么,不过是活好自己这条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