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对她说过无数次对不起，许诺过无数次。
顾九思摇着头，他呜咽着，拚命摇头否认。柳玉茹抬起眼，看向院外飘动着的白云，一望无际的蓝天，慢慢道：「我小时候，很想嫁给一个好男人。我想过许多遍，好男人应当是什么模样，我以为他会保护我，他会让我从此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从此我陪伴他，依附他，为他活着，也为他死去。直到后来，我嫁给了你。」
他无需愧疚，而她也并不指责。
他无法如他所想，让她一辈子安安稳稳，从她遇到他开始，他给她带来的，始终是动荡不安，颠沛流离。
「我知道。」
柳玉茹轻笑。
顾九思说不出话，他只是抱紧她，抱紧一点，再一点。
柳玉茹一开口，顾九思眼泪便落了下来，他看着柳玉茹，不敢移开视线，像个孩子一般，哭得满脸是累。
「好。」顾九思哭着出声。
顾九思不敢动，他颤抖着，听这个人平和道：「你想做什么，你就去做。我从不觉得你错了，只是你走这条路太难了，其他人走不下去。可是你能走，你便是我心里的英雄。你要缺钱，我散尽千金，你要帮忙，我竭尽所能。当然，若你要我赴汤蹈火，」柳玉茹勉强笑起来，「我就不陪你了。我自私得很，我要保护好锦儿。所以黄河啊，我能修，我就修，我修不了，我就不修了，好不好？」
「不管我做了什么，我发生了什么，你和锦儿，都一定更要好好的。要是我让你过得不好了，你就不要喜欢我了。你去喜欢另一个人，」顾九思哭着低下头，「你喜欢一个自私一点、对你好一点的人，不要……不要再喜欢我这种人了。」
他的人生承载万民，从她领了诰命，陪他一起站在高处俯瞰百姓时，便是她选了这份责任。
他的人生动荡流离，从当年她下船折返扬州那一刻开始，便是她选了这份动荡流离。
说着，她弯下腰去，抱紧了他，闭上眼睛：「我不觉得你对不起我，你也不必对我愧疚。我虽然是你的妻子，可我更是柳玉茹。」
柳玉茹静静看着他，她从这个拥抱里察觉他的苦痛和无力，她抬手梳过他的头髮，轻轻笑开。
「你一定要好好生活，你一定要过得比谁都好。」
己一方天地。」
顾九思点了点头，柳玉茹让他休息一下，两人梳洗之后，柳玉茹便领着他去见了周烨和叶世安。
「我会的。」
她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人，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我等一会儿会将家里的钱都给你个单子，你若要用，全用了也无妨。我自己这边已经留了够一家老小用的钱，不会影响家里人的。」
他们两紧紧相拥，也就是这一片刻，顾九思终于确定，走在这条路上，他不惶恐，也不茫然。
柳玉茹撩开他脸上粘连的髮丝，含着眼泪，微笑着看着他，柔声道：「你去吧。」
「我在扬州遇到了陈寻，家里人我交给他了，等我解决了黄河的事，我会带家里人躲起来，等你没事儿了，我带着他们来找你。若你出了事儿，我便带着他们离开。」
他们两没有太多时间温存，等顾九思情绪稳定后，送饭的人也上来了，柳玉茹同他用过饭后，柳玉茹将家里所有的钱都列了个单子，交给了顾九思，而后她又将扬州的情况细细说给了顾九思听。说完之后，已到午时，柳玉茹同顾九思道：「我等会儿去找周大哥和叶大哥，我会同他们说你已经被我说服，但是不愿意参与此事，我们两留在汾水。等他们放鬆警惕，今天晚上，我们便偷偷离开。」
顾九思说着，他再支撑不住，他佝偻着身躯，哭着瘫软到了地上。柳玉茹静静看着他，哪怕在这个时候，她流泪的样子，也是矜持的、剋製的、优雅的。
他跪在她身前，哭得撕心裂肺，彷佛要将所有的痛苦宣洩在这一刻，彷佛这一刻便是诀别。
「顾九思，」她叫着他的名字，温柔又郑重，「谢谢你。」
他知道其实她是骗他的，可他却不能拆穿，他抓紧了她的衣袖，死死盯着她，沙哑着声道：「你一定要说到做到。」
周烨摆了一桌酒，三人见面，都不太说话，柳玉茹在中间，看着三个人一言不发，柳玉茹笑了笑道：「都过去了，你们也别拘着。等你们事定，我和九思就回扬州了。」
「继续经商。」柳玉茹举起杯子来，看了周烨和叶世安一
「回扬州……」叶世安踌躇了片刻，终于才道，「回去打算做什么？」
可他终于发现，他做不到。
他配不上来，从来都对不起她，可她如此美好，让他始终放不了手。
她不依附他，也不属于他。她要什么生活，她自己会选，而不是他给。
他算得了天下，护得住苍生，救得了东都百万百姓，修得了黄河滚滚长河，却给不了这个姑娘，一袭安稳。
柳玉茹低下头，她看着他，忍不住笑起来：「我才知道，人活着，应当是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