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的一切,甚至知道她的高中,她对他毫无保留。而自己对她隐瞒所有,隐瞒和欺骗可以画上等号。如果有一天,她知道所有。花灯在江岸,越靠近江畔人越多。少年少女放飞孔明灯,小孩子们咬着棉花糖嘻嘻笑。在场地最中间,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巨型月球灯,此次花灯节的标志。钟意来之前,已经在朋友圈看到无数次,好像不拍一张月球灯,就不算来过这里。她的手机举得很高,但是依然不能拍到全貌。调整角度,踮起脚尖,手指按下拍摄,可是下一秒镜头里全部黑了。她前排的小姑娘,坐在男朋友肩膀上,将她的视野挡了个严严实实。钟意像个误入巨人国的小矮子,费劲举着手机干着急,手臂酸痛快要抬不起来。其实并不是多想拍那个灯,只是跟顾清淮一起,所有瞬间她都想记录下来。不管是新年——这个高度可以了吗。——金主大人。
那个画面钟意记了很久。那双眼睛,在她的梦里在她的心底,在后来她以为已经把顾清淮忘记的每一天,一次又一次,清清晰晰浮现在脑海。那浅色的瞳孔怎么会如此清亮,仿佛藏着柔软的月光,轻易不给人看,可一旦觑见一角就忍不住想要坠入他眼底,想要看看那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一个温柔的漩涡,才能如此引人溺毙而不自知。钟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落到平地,多看他一眼她的心脏都像是要爆炸一样。她明明脚踩在地面却像漂浮在深海,稍有不慎就要从美梦跌到现实。她的脑袋里映着漫天的花灯还有星空尽头的顾清淮,除此之外一片空白,喜欢满溢在胸口难以名状无法言说。她倒背着小手跟在他身后,影子轻盈欢快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她心里偷偷想的是,花灯、星星还有月亮,哪有顾清淮万分之一好看。他们一起走向公交车站牌。顾清淮脚步蓦地顿住,钟意闷头向前直接撞上他的后背。他回过头,她皱着小眉毛恶人先告状:“你怎么不走了呀,差点把我鼻梁撞塌了!”顾清淮若有所思:“等我一下。”他大步走开,背影高大清瘦。如此璀璨盛大的花灯节,光照不到的昏暗角落,坐着一个瘦小的老人,和这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她的衣服很旧很脏并不合身,脚边是一个比人还大的编织袋,见到别人扔掉的塑料瓶子就捡起来放到编织袋里。遇到吃剩的面包、饼干,她捡起来放在衣服上蹭几下,放进外套口袋,时不时咬一口。如果外婆活着,应该也是这样的年纪,钟意看得心酸。她默默走到裴西后身后,听见他问:“nainai,您没有吃饭吗。”灯光暖黄落在他发顶,那黑发蓬松清爽像驯顺的大狗狗,她的心无可救药软成一片。老人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和她,手上全是冻疮青紫一片,局促尴尬地盖住手里捡来的剩饭。那瑟缩的神情看得钟意眼睛发热。远处便利店24小时营业,顾清淮微微压低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您等我一下。”他走开,老人看向钟意,笑容拘谨:“这么乖的好孩子,是你的男朋友?”钟意心脏酸涩也柔软:“还没追到呢。”等顾清淮回来,手里是热气腾腾的食物,还有一副毛线手套。老人怔住,摆摆手:“我不能要你的东西啊,谢谢你孩子……”顾清淮把纸袋放在老人身边:“天太冷了,您早些回家。”钟意跟在顾清淮身后走出老远,还时不时回头张望。晚上九点,两人坐上最后一班公交车。车厢昏暗满是人,小姑娘靠在男朋友肩上睡着,钟意说话声音放得又低又轻。她两只手小兔子似的搭在前面靠背上,脸抵在手背,歪着小脑袋看顾清淮:“顾清淮,你今晚上好帅!”顾清淮懒懒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嘴角平直没有任何说话的欲望,又冷又拽。几个想要微信的女孩子蠢蠢欲动没有一个敢上前。“你让我想起来我小时候看过的警匪片,那个警察抓犯人的时候子弹砰砰砰,但是对老人和小孩都超级温柔……”她的小脸被挤压变形,一双眼睛依旧又圆又亮,像清透的玻璃球,“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长大以后要嫁给警察叔叔!”而后,她在心里默默补充完她不能说出口的后半句话。顾清淮眉梢微抬,钟意弯起眼睛笑,小短发已经有些乱,让人很想揉一把。她坐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困意慢慢来袭。她今天真的好累,昨天就是夜班,今天又起了个大早,午饭没顾得上吃几口就是手术。距离到家还有半个小时,她实在坚持不住,闭上了眼睛。身边的人不再聒噪,顾清淮低垂的眼皮撩起。她坐得笔直,脑袋却在一点一点,像小学生上课打瞌睡。公交车到站停车,她猝不及防身子往前撞过去。顾清淮冷冷淡淡抬手揪住她的牛角扣帽子,如同拎起小猫的后脖颈。即使这样,钟意也没醒,她身子自动回到原先位置,像个小不倒翁。顾清淮唇角抿起。是有多累,还来赴约。钟意的脑袋不再一点一点,向右侧车窗靠过去。顾清淮抱着手臂闭目养神,听见“哐”的一声,睁眼便见钟意揉揉脑袋继续睡。他无奈,身子往后靠,右手绕过她身后靠背。公交车在中途报站。钟意迷迷瞪瞪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车玻璃,而是修长干净的手指,骨节分明。她猛地回头,顾清淮闭着眼睛,睫毛浓密低垂,手却挡在她脑袋和车窗中间,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