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盎然的春日,太阳一旦落下,依然残存丝丝冬日未尽的寒意。华成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冷,继长风的心也随着沉了下去。他低垂着头,应该是看向怀里的师弟,却又像看往形容不出的虚无。
其余三人都没有说话,就连未经世事的岳红珊,都安静地等在阿离身边,虽是不解却保持着可贵的沉默。
夜雾渐渐散去,天空又露出皎洁的月光,月色下,一处处暗色的Yin影便是华成留下的血迹。继长风的肩膀被突然抓住,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把他放下!快走!”
最惊讶的不是继长风,却是从旁观察的林敏之。眼下,这短短这几字不仅算不上宽慰,更听着令人感到刺耳。她早先就觉得阿离古怪,如今已然增添了几分忌惮。
所幸,继长风还未被阿离惊到,他没有回头,依然注视着华成,轻轻说道:“我要带他走。”
“他中毒了,你看不出?”
“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继长风语气中只剩颓然:“我若……没有离开,也能为宗门……血战到底……我…”
阿离没有理睬,只冷冷评论道:“继长风,你再抱他几刻,离死也不远了。”
林敏之毕竟沉不住气,她实在不忍这些刺耳的话,冲动打断道:“阿离,继大哥现在这样,你给他点时间,料谁,都受不住……”
“林姑娘,你想陪他死在这里?”
“我……当然不……”林敏之犹豫了一会,吞吞吐吐应道。
“林姑娘,你若不弃,请带他们走吧……我,我还要去找师傅……说不定师傅他……”继长风声音微弱,全然不复往日的活力。
他从未料到不过两日,怎会遭遇巨大变故,自己虽是孤儿,从小却不乏关爱,他亦早将宗门上下当做了家人。今夜,唯一的家猝然覆灭,他甚至没有见到薛磐最后一面。而一旦将唯一的同门撇下一走了之,就好像彻底断了与宗门关联,这叫继长风怎么舍得?
他咬着嘴唇,咬得干燥的嘴唇渗出点点血迹,华成拼尽性命也要说完的话言犹在耳,继长风心中的惭愧,内疚,愤懑,苦闷,又有谁知道?旁人的同情与小心翼翼,只会衬得他更加可怜。
太清宗在江湖早已寂寥无名,师傅才特意叮嘱他重振宗门荣光。可现在,偌大的碎云谷中,怕再不会有太清宗的踪影。而曾经习武时在山水木石上留下的痕迹,终有一天也会消失。继长风抬起头,静静望着深邃的夜空,他几乎疯狂地设想着:老天啊老天,若你真的开眼,能否大发慈悲,说出凶手的样貌与名字?
“……继大哥,”林敏之试探着劝道:“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师傅,就算……就算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担心。你别想不通,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不如等到了清凉村再从长计议……”
继长风喃喃道:“想通……林姑娘,我全都想不通,这把剑,怎么抵得上这么多人命……我……师傅一定对我失望极了……这把剑是当年乾山殷氏赠予陆宗主,我果然……受之有愧……”
“就算我知道,屠我宗门的凶手或许与殷氏灭族有所关联,可我毫无头绪,”继长风戚然道:“我也知道岳姑娘一家,或许也与此人有关,甚至……阿离,他……”
继长风顿了顿,他不愿说出两人rou体交媾的秘密,只接着说道:“我害他也被无故牵扯……”
“继大哥,你有线索,早晚一定能查出凶手。阿离说得对,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先走吧!”
继长风摇摇头,言语中充满苦涩:“不,我不想等,我非要等在这里,记下他的样子……”
他又纵声道:“这把太清剑就在我手上,若想拿走,我随时恭候大驾!”
“夺你的剑,易如反掌,”阿离身影不动,自然伸出一条手臂,搭在继长风身后的太清剑上:“你早就没机会了。”
继长风脸突然一红,立刻呆住,迟钝地往后一退,僵硬地拉开距离,护住宗门仅存的象征。阿离见状,悠悠道:“要死的人,倒舍不得这把破剑了?”
这句话终于叫醒了继长风。过了一会,他放下华成,取下腰间象征宗门的蓝纹束带,旋即结于发上。他半跪在华成身边,拉住已经冰冷的手指,一字一句咬牙道:“阿成,师傅,师叔,师弟师妹,恕长风无法置之不理,宗门上下数十条人命……只要长风还在,就一定要讨回公道!”
他掷地有声的话语犹如春日惊雷落在山涧,或要激起阵阵难以预料的巨浪。阿离神色未变,反倒是另两个旁观者心中平添几分波澜。林敏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既是赞许,又是担忧。岳红珊虽懵懂,但此刻也也觉得继长风与话本里身负重任的大侠愈发相似,由衷佩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