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有学上的人。
在她说要上学的时候,姆妈还在她面前发了好一通牢骚,说她一个毛屋头要上什么学,就算要去学堂,也是她几个哥哥去。
她只要安安分分呆在家里,能说得出自己的名字,再过两年,找个好人家嫁了,得了彩礼,能让他们家多种几颗桃树,这便是她存在的意义。
黎蔓哪里肯,撒着泼闹了一通,天天趴在窗头,看村上隔壁人家的男娃背
着书包去学堂,心里好生羡慕。
是几个哥哥赶着夜工,去码头扛了一个月的沙袋才凑足了她的学费。夜里寒风劲大,哥哥们的脸上都吹的皴了,褪着皮,黎蔓抱着他们哭,说她一定好好学习,将来读了书有了出息,再不要他们这样吃苦头。
*
教书先生见她年纪已经不小,又识得几个字,就把她分到了初级,也不管她有没有底子到底听不听得懂,他打听过,黎蔓不过是边上农村来的的穷丫头。
位处乡下,不像是城里,学堂条件简陋,水泥地永远是潮湿的,空气里是泥土的味道,课桌上的板漆掉的斑驳,不晓得已经用了几轮了。
先生站在讲台扫了一圈,只剩角落一个空位,只是旁边坐的是……
“坐过去安分点,万不能招惹边上的人,那是大官人家的儿子!”先生在她耳边小声警告。
黎蔓瘪了瘪嘴,低着头走到角落,看了一眼边上的桌子,比她的要新一些,看着干净多了。拿出手帕擦桌子,抹掉那层薄薄的灰,将自己的书包塞进桌肚。
那是姆妈咬着牙去街上买了块新布料,亲手给她缝的,米黄色简简单单的挎包,她欢喜了好久。
快上课时边上的人才进来,先生点头哈腰的,黎蔓忍不住要打量他。
乡下孩子都是田里跑惯了的,鞋上裤脚上少不了尘土,脸上也都晒得黝黑,头发也不晓得打理,又长又乱。
他不一样。
他好干净。
棕色的皮袄子,里面的衬衫白的晃眼,脚上的皮鞋没沾到一丝不干净的东西,连鞋底都比他们身上干净。头发修理的合适,脸上挂着眼镜,透过镜片淡淡扫了她一眼。
黎蔓一下子紧张起来,低下头去。
这对黎蔓来说绝对是不一般的感受,这样一个人坐在她旁边,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粗布袄子,默默拿出了课本。
黎蔓想着,像他那种人,绝对是正眼瞧不上她的。
视线落到一边,他也将课本摆在桌上,平整的封面上,用钢笔写着苍劲好看的两个大字────仇泽。
她不识这两个字。
*
黎蔓攥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不停在上面写着什么,一整个课间都这样扒着,看着颇为认真。
勾的仇泽都好奇起来,先生又没布置作业,她埋着头到底在写什么。
瞥一眼,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写着「小伍」。
小伍……他默默地想,她的名字吗,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
收回眼神时不小心对上了她的眼睛,她有些慌乱,将纸揉成一团攥在手里。
看一眼这么大反应?仇泽小声嘀咕了一句:
“真丑。”
黎蔓一怔,显然是听见了,垂下头看手里破破烂烂的纸张。
“吧嗒”,一滴眼泪落了上去。
仇泽也看到了,十五六岁的少年,顿时慌乱起来。
“你哭什么?就是很丑!”歪歪扭扭,像爬着几条毛毛虫。
黎蔓闭上眼睛,嘴一瘪,哭的更伤心。
前面的人听见了声响,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仇泽怎得还欺负人家姑娘。
“别哭了!”仇泽转过身,拿起她桌上的帕子,给她抹眼泪。
那帕子她刚刚用来擦桌子的,满是灰,脏的不行,一抹,脸上就一片黑。
仇泽看着她脸上的黑印子,愣在原地。她眼泪不断,划过那脏的地方,花了一张脸。
真就哭不停了她!
开始不断有人往他们这边瞧。
仇泽拉起她往外面走,一直到水池边才停下来。拿着她的帕子在水龙头下搓洗干净,水很凉,冻的他修长的指尖都红了。
拧干水,给她擦脸上的污渍。这会儿子她倒是不哭了,仇泽暗暗想她是不是故意的。
脸上除了他刚刚弄脏的那一片,倒是干干净净的,脸颊上有些泛红,是乡下小孩特有的高原红,在她脸上,倒还挺可爱。
她眼睛好亮,水灵灵的,像小鹿一样。
她刚刚哭过的,才会这样水灵。
“你教我写字。”她突然出声。
仇泽这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看得出神,手里的动作都停了。
他说:“我又不是你的教书先生。”
她嘴一撅:“你不教,我就回去继续哭。”叫他怎么也说不清。
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