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暂的瞬间里,我脑中浮现出了自己被射偏的铳弹击中心脏的景象。死亡是最为轻松的解脱,如果阿照依然在佐渡避世隐居,我就算是死在这种时候也没有任何关系。
反正生在这种乱世里也只会徒增苦难,就让我和阿照的那份叠加在一起,在此将你超度吧。
“当断不断,你再犹豫下去,我失去的就不止一条手臂了。”
我与尸体独处的时间不剩几时,当我靠近障子轻咳一声后,一直藏在隔壁房间的泉终于钻了进来。
我抬起右手,黏在掌心里的血干涸了,掌纹依旧保持着肌肤的颜色,如此模样的手掌变成了一幅描绘着血海中枝杈乱舞的画。无论画多么美丽,都没有任何价值。就像我其他的肢体一样,我的身体从未在健全时实现什么价值,它无能又无力,只会攀附在别人的肉体上、由人伺候着完成自己想做的事。而今连阿照那条能奋勇杀敌的右臂都被夺去了,我这样形同残废的右手又有什么留下来的意义?
腰带里塞着提前准备好的手巾与怀纸,此外还藏有一把已拔出刀鞘的短匕。秀昭已经完全放松警惕了,所以此刻我即便把手从他身上拿开,他也不会在短时间内睁开双眼——享受着姐姐的爱抚,他甚至眯起了眼睛,又用左手撑在桌脚旁,将半个身子靠在我胸前。
手中的短匕朝方才还存蓄着大片热量的秀昭的喉部深深刺了下去,事先做过了多次练习,如今也如练习时的成果一样将秀昭的脖子纵向刺穿了。不过抓着布巾的手还是不够迅敏,将匕首拔出来的时候,裂口处的血果然喷到了房间里的其他地方。这种分量的鲜血及明显的创口,只需瞧一眼就能推断出死者生前是被如何杀害的。即便我现在就仓皇而逃,也会马上受到店老板及其余目击侍者的指控,除非我将这地方的所有人都杀了。
我对泉下达了最后的命令,一脸颓丧的泉终于把铳举起来了,她熟练地转动着火铳的机关部位,朝已经被立在障子边的尸体的伤口处快速补了一枪。紧接着她又把枪口冒着白气及火药味的火铳对准我,泉还在犹豫不决,我张开了双臂,把右臂的袖口向下拉扯,使手臂的轮廓能清晰显现出来。
也许我的双手就该是这副模样。不,不必怀疑,这次我杀掉秀昭,又是在使着从前常用的计谋罢了。
“不是早就说过了吗?这样做是最好的办法,若非如此,秀昭死在了屋中,而我却毫发无伤,旁人怎会觉得是刺客闯进这里朝我二人下手。”
秀昭喉咙处流淌着的血水逐渐减缓了流速,我将被浸透的布巾和短匕都收了回来,失去力量支撑的他的脑袋便自然地垂落在我大腿上。秀昭的双眼狠狠外翻着,但那失去了一切生机的眼珠比刚被挖出的鱼眼还要木讷。不知他是因死前过于惊异,还是出于本能的身体反应,才在生命线未断的最后一刻撑开了原本合着的眼皮。我用愈抹拭越肮脏的湿布巾和短匕互相磨蹭着,恍然间,手中的两物好似淋满鲜血的爱侣在缠绵悱恻。这柄匕首才第一次得到任用便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是我托有名的刀匠,熔断了我从前持有的剃刀和阿照在本道寺馆交给我的那把剪刀铸成的。只是这闪着银光的锋利刀具尚无法饮下太多人血,我越是擦拭,掌中的血污就越来越刺眼。
泉的冷静自持又被攻破了,她大声呼喊着,好在此间屋子坐落在客流稀少的后院,前门又嘈杂,店里的侍者理应听不到泉的呼声。
“让姐姐为余操心,实在是余的罪过。”
“殿下的右臂会废掉的!”
“你是我最为在意的人,我当然要日日将你牵挂在心头。”
“这种连太刀都提不起的右臂,又有什么值得惋惜的呢?”
啊,我早就不是那个会因为讲出实实在在的谎言而心跳不止的少女了,或许是因为时刻都在说谎,我才不能再吐出坦率的语句。
泉臂中紧夹着一杆火铳,这是汲取明朝及西洋人的技术精心仿制出的改良款,做过了长度及重量的缩减,无论威力还是实用性都比现如今军队还在装备的旧型号要优越许多。重要的是,此枪在这样狭小的室内也能安全使用,铅弹出膛时也不会制造震耳欲聋的声响。
去死吧,秀昭。
缓缓按动起他的肩颈,再用若即若离的肌肤蹭着他的脖子。秀昭不再动筷了,他似乎就快彻底放松下来,在无人叨扰的室内,他也能放心大胆地倚靠着我。
“殿下,都准备好了。”
“开枪啊!”
“在打穿秀昭的伤口后,再用铳打我的右臂。”
“我担心你在战场上受伤,栉沐风雨时还没人陪在身边照顾你。”
泉开
“姐姐?”
我不疾不徐地讲出了命令,这使泉的眉头刹时蹙起了。
给秀昭继承。
他只发出一声惊异,我继而轻按起他宽阔的肩井,贴着肩膀里侧的四指再向秀昭的领口处滑去。
我没有阿照那样的身手与魄力,更是不会做如此麻烦的事。直到昨天,我还是个从未亲手杀害过任何人的柔弱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