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雪天。
大约是入春已久的缘故,层云峰的雪下得不甚大。珑迟接了传音,听得有师妹要来层云峰,忙罢了事便立在峰头候着。
遥遥有两道身影御剑飞来,停在不远处,矮些的那道便递了东西道谢,高些的推诿几下才收,大约是又叮嘱了些什么,才喜眉笑眼地飞去。
这新来的师妹倒是会做人。
珑迟微微挑眉,看着那矮些的少女往此处走来。她蓝色的长发挽成了双髻,余下的发披散随意,飞雪飘至她身前,为她发间沾了点点雪莹,连额顶两只龙角也沾了些许。她浑然不知,只对周身的飞雪讶然一瞬,伸手去触眼前的雪晶。
她好奇又纯然欣喜的眼睛盯着自己融了雪的指尖,直到一席道袍遮了掌外的霜地,少女抬眼望去时,微挑的蓝眼被白雪淬得剔透,直直过来的视线化成了针,在珑迟心头轻轻扎了一个眼。
他拢在袖中的手几乎是即刻捏住了自己的指骨。
克制。他默念,迎着少女惊愕不已的目光,笑得温润:“可是小师妹?”
“是……是大师兄吗?师兄……师兄同我竟长得这般像。”
如何能不像?珑迟于心中轻笑。
异母却是同父,小师妹身上那龙鲛混血之气便是极淡,他也闻得鲜明,那隐约的龙息同样缠绕他至今。
眼前的少女却似是毫无所觉,许是被修为所梏——她的修为不过练气,珑迟却已是元婴。
他看着小师妹仍留有几分恍惚的眉眼,徒然生了揽镜自照的谬念,看镜中的他怔了两瞬才笑起来,唇中吐出的音色清凌凌:“我听旁的师兄姐说,层云峰只有两个师兄呢,二师兄还下山去了,二师兄也是这般长相吗?”
那镜便破碎了。
少女微歪了头:“若非知道自己是独胎,便真会当师兄是我家流落在外的双生子呢。师兄的蓝发也生得好看……不若往后我也叫人给我高扎作一束好了!”
珑迟心想,真是不怯生,碎碎絮言倒不使人生厌。
……却生欲。
心上那眼已化成一根细藤,向外攀走,撩起的阵阵痒意,逼得珑迟松了紧捏的手,反去轻摩指间,想将之摩去。
他面上仍不露声色,笑着应小师妹:“确实是巧,不过,并非一门三人皆是同貌。我名唤珑迟。你初入玄玉门,师兄先带你去你的府邸。”
“谢谢大师兄!”珑晚跟上师兄的步子,笑得唇角都沁出了甜意,“果真是巧极了,竟连姓也是同音。我也是珑姓,叫珑晚呢!”
不用师兄应她,珑晚见飘雪落不到自己身上,又伸手去接:“大师兄是施法了么?这雪竟乖得很,不往我身上来呢。不过入春这么久,峰上还会落春雪么?”
她羞赧一笑,“大师兄莫笑我,我不曾离家这般远,见什么都还希奇着呢。”
她一时快言快语,说了许多,珑迟仍是端端君子模样,温润无双,极耐心地答她:“不笑你,是层云峰独特,春秋冬三季落雪,便是盛夏也要比别处冷些。你才入门,术法许是不Jing,师兄便自主主张将雪挡去,免得脏了衣裳。”
他含笑接下小师妹的雀跃道谢,又满是歉疚地叹:“层云峰并无师尊,按说你入层云峰,该由我亲去迎你来,却实在分身乏术,请小师妹莫怪。”
珑晚忙摆手,玄玉门总归是一方大宗,不论内外弟子,行事都十分妥帖,总不会把她丢了去,哪用师兄自责呢?
珑迟便又笑,笑着又想,鲛人落泪成珠,其珠皎皎如月,皑皑似雪,有连城之价,因而天下闻名。
师妹哭时,那双蓝瞳若是浸了泪……
许是会比随之滚落的鲛珠更要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