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浩洋说的那些话也不是全错,许余生的耳朵确实有问题,只是没孙浩洋说的那么严重而已。先天神经性半失聪,没有助听器的帮助,许余生就只能听见耳内时断时续的耳鸣,对面人和自己说话,只能隐隐约约听出人声。
比起和自己差不多时间出生各方面显示都健健康康的新生儿,许余生无非是不幸的,一出生,连自己的哭声都听不太清楚。但是比起和自已一样有失聪问题的孩子,许余生又是如此地幸运,幸运父母没有嫌弃更没有放弃身体有缺陷的自己,幸运家里有足够好的条件给他寻求最好的医疗诊治,所以才没让渐渐长大的许余生变得又聋又哑。
“陈医生都说了,要是发现地再晚点,错过了学说话的最好年龄,咱家的余生就要成半个哑巴了。”每次说起许余生小的时候,许nainai总要后怕地抚着自己的胸口,重复道:“我们家余生小时候遭了不少罪,长大以后是要享大福的。”
做长辈的心疼后辈,尤其是隔辈亲,但许nainai说的话却也没怎么夸大。许余生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已经一波三折地差点没机会来到这世上。许妈妈身体不好,当初怀上许余生的时候,医生就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建议流掉。是许母不顾家里人的反对硬是留下了这个孩子,途中几次都因为妊娠反应过大住进了医院。到最后,还没到预产期,许余生就因为胎盘脱落而提前出生,都没来得及被家里人抱一下,就被放进了重症监护室里。
好似仅仅来到这个世上,就已经是命运对他最大的垂怜,所以才会在接下来的人生里,忘了再去守护。
一开始,家里人也没发现他听力有问题,只是偶尔会觉得这孩子太过安静和乖巧,无论多大的动静,他都能专心致志地睁着眼睛乖乖躺在床上吮手指头玩,一声不吭。许余生的爸妈第一次做父母,没这方面的经验,只以为自己生了个乖宝宝,倒还觉得挺高兴。一直等到许余生开始长牙,到了学说话的年龄,爷爷nainai才终于察觉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
带着孩子去医院里做检查,拿到结果的时候,许余生的母亲抱着许余生哭了一天。这么久了,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儿子从来就没听清楚过自己的声音。
那个小小的助听器虽然减轻了他的耳鸣,让他听清楚了这个世界各种各样的声音,但能像今天这样的和方淼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像其他所有听力正常的孩子一样地学习,许余生走过来的路要比同龄的孩子艰难地多。
当别的小孩子还在被父母带着玩各种游乐园时,许余生已经要每天规规矩矩坐在凳子上,跟着家教老师一遍遍地念发音,认口型了。那么枯燥无聊的练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许余生三岁开始,一直到现在,即使过年期间,也从未间断过。
一开始他也会闹,看见邻居家的小孩子在街道上玩,也会吵着要出去。可是没人喜欢跟许余生玩,他们嘲笑许余生滑稽可笑的西瓜头,拿着小棍子插在耳朵边,学着许余生发音不准的样子,一边跑一边喊:“弄……弄子哦,弄子哦……”(原意为“聋子”)
许余生被甩在后头,听着街道尽头处传过来的嬉闹声,一转身,就看见母亲站在自家院子的门口,背对着自己偷偷抹眼泪。
那之前,他还听不懂别人嘴里“聋子”两个字表示出来的嘲讽,也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一个异类的存在,别人不等他,他就拼命地往前追着赶着,跟在后头远远地看他们玩。直到看到母亲那样悲伤的背影,许余生才突然明白,这样的自己,并不光彩。
“余生,对不起。”母亲抱着他,低低地哭,“等你再长大点,一切都好了,妈妈再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好。”
比起玩,许余生更在意母亲脸上的泪水。
后来等他长大些了,说话也不拗口了,母亲却也没怎么带他出去玩。
“游泳池里的水很脏,耳朵进水感染了怎么办?”
“海盗船上上下下,助听器掉了怎么办?旁边的人都在你耳边大喊大叫你受得了吗?”
“这么热去公园,你又要出汗了。一出汗,进到助听器里,又要坏了。”
“快要下雨了,这次就不出去了,你也知道的啊,助听器进水了就坏掉了。”
…………
因为耳朵的问题,每次说要出去,总能得到各种各样拒绝的理由。慢慢的,许余生也就不再喊着要出去了。自家院子并不小,他一个人玩玩沙子逗逗鱼,和佣人在大房子里玩捉迷藏,一天也不是太难过。
这么大了,许余生竟然都没去过一次游泳馆,游乐场,每次听同学在旁边兴高采烈地说着跳楼机有多刺激多好玩时,许余生都会想,到底会有多好玩啊,有吴叔在院子里给自己装的那个大大的秋千那么好玩吗?!
同学嘴里说的那些好玩的,许余生一样都没玩过,就连他们说的那些好吃的,许余生也没吃过。
为了那双耳朵,他喝过nainai不知从哪弄来的偏方熬成的一碗碗黑呼呼苦的要死的中药,吃过母亲从国外带回来的一罐罐各种形状的药片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