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的人们却似乎还在抱怨着城市新建筑盖得太少、盖得太慢。
反观在北上广深这些一线大城市,近年来社会各个层面都对所谓旧的痕迹和旧的建筑有了更加成熟和深刻的认识,不再轻易大拆大改,而是通过翻新或者修旧如旧的方式对待那些在风雨中走过来的建筑。只可惜中国地大物博,城市之间在发展上似乎像是有时间差,一线城市的完成时,恰好可能是二线三线城市的现在时,而或许是十八线小县城的将来时。
其实作为建筑师,高瞻没有任何能力改变中国城市发展过程中在建筑设计上不科学或者不成熟的地方,只是经过他的实地考察,他愿意在之后远瞩的项目中,以他有限的能力,让建筑呼应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在规划空间的同时,为人们规划未来。毕竟,尽管建筑设计肯定要求新求变,但是建筑本身应该在时间流逝中保持生命力,因为建筑,原本就是人们企图用空间留住时间的一种体现。
这回从昆明飞回北京,因为落地时间比较晚,所以高瞻没喊袁祝去机场接他。拎着一大堆云贵川特产的高瞻在从机场回家的出租车上还在盘算着明天见了袁祝去哪儿吃饭——他迫不及待想和袁祝分享这次出差的收获,也想和袁祝分享非常非常多美丽的照片。有机会,他一定要带着袁祝一起去乌蒙大草原旅行,让这个内蒙小姑娘到西南的大草原上撒欢奔跑。
可怜高瞻还丝毫没意识到袁祝已经悄悄离职。
第二天高瞻早早来到事务所,建筑师们一如往常,都在埋头画图改方案,但他立马注意到袁祝的工位上坐着一个一脑袋羊毛卷儿、戴黑框眼镜的小男生。
张梦睫见高瞻出差回来了,连忙过来介绍说这是新来的媒体实习专员,是袁祝介绍得北师大读艺术史的博士生,因为博士做得是建筑方向,所以来建筑设计事务所打工,权当丰富一下相关专业知识。
高瞻张口结舌,问张梦睫袁祝去哪儿了,张梦睫回答袁祝合同到期已经离职了。高瞻愣了一下,和小羊毛卷儿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快步回到办公室。
关起门来,高瞻拨通袁祝的电话,不料对方正在通话,过一会再拨,正在通话,再拨,依旧正在通话。高瞻无奈,只好给袁祝发了条微信,不料,“对方还不是您的好友,请发送好友添加验证”。
高瞻僵坐在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一阵,高瞻打开电脑,给袁祝发了封邮件。可是面前的黑咖啡从冒热气到完全凉透,高瞻也没有收到袁祝的回复。
高瞻慌了,脑门渗出一层汗珠,他放下手头的工作开车杀到袁祝家。但是很不幸,他被站岗的战士挡在了大院门口,说没有院里的人过来认领他的话,他进不去大院。高瞻不顾形象,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踩灭,结果被战士提醒要注意素质,不许乱丢垃圾。高瞻只好灰溜溜地把烟头儿捡起来扔进垃圾筒,他此时恨不得一拳把垃圾筒抡到天上——袁祝,你他妈的在玩什么?
高瞻太过了解这种突如其来的失望了,当年读书时的女朋友,后来结婚后的妻子,再加上现在的袁祝,高瞻竟然在一件事儿上栽了三回,回回都是在他投入了几乎全部的真诚和热情之后。当年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房租合适、离学校又不远的公寓房间,想和女朋友搬在一起住,不料女朋友冷冷拒绝了他,然后很快提出分手。当年他费劲巴力地在纽约和巴尔的摩两地之间通勤,周末的时间基本都花在路上了,结果妻子一封邮件发过来,坦白她不能接受和高瞻聚少离多,所以提出离婚。此时他方才想要不顾林雅眉以肚子里的孩子相逼,一定要和袁祝继续走下去,不成想袁祝玩了一出不辞而别人间蒸发,为什么他寄予厚望的女人总是回报给他莫大的失望呢?
茨威格说:人最不能原谅的,莫过于被迫从真诚的热情中醒悟,明白过来那个曾令他们寄托了全部希望的人,正是令他们失望的人。
或许这么些年以来,高瞻也没搞明白,万事皆有因果,如果他当初没有时不时地把“我为了你放弃了藤校全奖”挂在嘴边,女朋友或许不会狠下心来提出分手。如果他当初执意去纽约寻求发展的时候,能体谅一下妻子独自打拼多年才在巴尔的摩艺术馆站稳脚跟,他的前妻或许不会轻易改嫁给一个开餐馆的台湾二代移民。如果他没有阴差阳错和林雅眉不清不白,还把袁祝蒙在鼓里,或许袁祝会换一种方式和高瞻告别。
都说历史没有如果,但其实对于每一个升斗小民来说,生活也是没有如果的。这么多年,高瞻一直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脾气秉性。出身知识分子家庭,读书时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工作时是行业翘楚的建筑师,他哪儿还可能轻易地听进去别人的劝说,或者时不时来个三省吾身?他亲手为自己搭起来钢筋,用铁丝箍得死死地,然后往里面浇灌混凝土,于是他的观念就这么被严严实实地封起来了,成为一座坚实而不可攻的宫殿,在那之后他的全部思维都受困于这座以他为尊的宫殿里,哪有什么尧鼓舜木,哪有什么兼听则明,哪有什么广开言路,哪有什么从谏如流。可是哪怕他高瞻在远瞩事务所里是个呼风唤雨九五至尊的皇帝,大清都亡了这么些年了,